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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没走远,只是坐在门口,一手托着腮,望着远处那片梅花林。

空气中似乎隐约有暗香氤氲,可是这又怎么可能,现在并非梅花盛开的时节。什么样的时间,便要有什么样的景致,早一分慢一分都是不好。其实情这东西也该是如此,早一分不合时宜,晚一刻又来得太迟,她虽没有过,却也是知道的。

只听身后有人低声道:“你坐在这里……不睡?”

容玉回过头,只见玄襄站在身后,也是只穿了单衣:“殿下不也没睡?”

玄襄走到她身边,缓缓坐下。他坐下的位置,离她的距离正好一臂,不算近,也不算远。不过这同一般缱绻缠绵后的男女相比,总归太过生分了。容玉心道,不知他现在是极端后悔还是十分后悔。

容玉慢慢回味着他身上的魔气,的确是最为纯正不过,这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人选。虽然只是一晚,省着点用也许是够的,更重要的是他一直没有发现她的意图。她有点莫名地开口:“其实那日未央来找我试衣,我就知道她是在试探。”

玄襄只是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容玉也不知道自己挑了这个节骨眼说这话到底是为什么,她其实经常做一些连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意义的事:“她在试探,你我是否真的有同命契约。”

玄襄淡淡道:“我知道。”

“……什么?”容玉微微惊讶地看着他。能让她露出惊讶表情的时刻不多,现在看来却有一种无辜的意味。玄襄轻声道:“我还知道,那日试衣的时候,你是故意让她确认了我们之间的确是有契约这件事。”

容玉忽然一笑。她的确是高估自己也低估了玄襄,竟以为那些小动作他会视而不见。可是有这样的对手,到了结局她还能笑到最后,这赢,才是赢得有意义。太轻易的胜利,对她来说,未免就少了不少趣味了。

她站起身,只一会儿又回到原地,只是端出了一套茶具。她开始煮茶,自饮自斟,也不忘为玄襄添上一杯。茶冷了就会失去了那芳香的味,便无需留恋,直接倒掉,重新满上热的。

这世上,再是洒脱的人,也做不到她这种珍而重之地举起,又毫不留恋地放下。

玄襄一直没有动他面前的那杯茶,而容玉却一定会为他不断换上热茶——这是她的礼节,即使他不会喝,或者说,她其实也不在乎他喝是不喝。

那一刻,他突然想知道,她那张静谧恬然的脸孔下,是否真是如此宠辱不惊。于是玄襄问:“你一直说,你很喜欢我?”

容玉握着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我是‘很喜欢你’,这有什么不对的么?”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水雾缭绕,映衬得那容颜愈加清淡美好,她在朦胧水雾中微微一笑,“不是每一件事,都非要找一个原因来。”

“你知道,我并未喜欢上你。”玄襄没有看她,而是看着远处那片梅花林,言语直白坦然。

今夜他有点不对劲。他之前似乎并不反感表现出他的虚情假意,假意逢迎,毕竟这场戏若只有她一个人粉墨登场未免太过无聊。他有他的思虑,她也有她的目的,很难说出谁对谁错。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又说了真话。

容玉放下茶杯,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喜欢,或是不喜欢,那是我的事。你讨厌,又或是不讨厌我,就只是你的事。”

“……我不信你。”

“为什么不信?”容玉却是笑了,“殿下莫非还怀疑自己?”假以时日,玄襄必定会成为上神之后的翘楚,他身居高位,又这样的年轻清隽,怕是无人可出其右。就是现在,倾心于他的人,她都可以替他数出好几个。

玄襄没有接话。他自然知道若是真将他放在心上,该有的那种表现,绝对不是容玉表现出来的那一种——至少是远远不及她说的那样在意。她不经意间的神情,根本不像是为情所困。隔了片刻,他开口道:“未央,同我相识多年,我们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当年,璇玑族卜算出这天下尚有一人和我同命,也因此灭族,只剩下她。我就把她留在身边。未央性子柔弱,是以她虽然试探,我却以为她不会有魄力做出那样的事。”

为何要说这些?容玉虽然疑惑,却没有去打断他。谁知这句话之后,便无下文。她等了许久,即将失去耐心,却听见他问:“你可有过魂牵梦绕之人?”

容玉被他凝视着,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我也没有,就算是对未央,也没有。”

容玉朝他微笑:“可是已经足够了。魂牵梦绕,未必是什么好事。”好比她的梦中,多半是被冥宫步步紧逼,这实在说不上是什么舒服的梦境。唯一的例外,便是刚刚化人之时,她学习过很多种上古的文字,有一回趴在案头上,被师父从身后抱下来。一个很宽松的拥抱,她仅有过的一个很宽松的拥抱。这在梦中却又是十分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