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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再次退开,各自静止下来,呼吸声都沉重急促起来。

老人还是矮身,姿势和动手前一样,仿佛从未移动过,对方也挺立如故,剑横在身前凄冷地闪烁。老人低头看了看他脚下,对方的双足恰好踏在了他早先画下的“剑圈”上。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看见的都是安静的目光,看不出丝毫的紧张不安,仿佛静坐对弈中的行家。

“我们都可以猜到对手全部的变化,这样会耗到我们其中一个筋疲力尽。”老人低声说。

对手也点头,“你刻下的这些圆帮了我很大的忙。”

“剑圈枪圆也不是一切。”老人忽然手腕抖动。长枪随之射出,他握枪的位置移动到了枪尾,枪锋点在地面上。老人的身形更低,一种缓缓压聚的力量。

“要用这一枪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只有你还能教给那个孩子破一切圆的烈虎屠龙之牙。”对手似乎是在赞叹。

他忽然撤下了剑,仰望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时候他胸前全部都是破绽,可是老人的枪还是静静地凝在地上,老人也只是默默地凝视枪锋,没有丝毫攻击的意图。客人低头正视老人,他双腿分立,双手缓缓地举起了重剑,这是他第一次双手持剑。原本单手都操纵自如的剑此时忽然变得无比沉重似的,他举剑的时候,剑锋不安地颤动,像是在勉力举起一块大石。

剑终于举到了头顶,忽地静住。

就在这一瞬间,极尖极锐的声音完全地撕破了宁静。老人银色的枪跃了起来,泛着桦皮银色的枪杆上像是有扭曲的龙在跳动,时间在那一瞬间有一个停顿。老人大吼,吐气令他白色长须为之炸开,源源不绝的力量灌进了枪身,枪上跳动的不安的龙忽然挣脱了束缚,直指来客的喉咙刺出。

根本不是人类目力可以捕捉的瞬间,呼声的余音还在耳,一切又已经平静。老人和来客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了五尺,两个人一动不动地对视。老人的枪静止在来客的喉前,只有一寸的距离,而来客的长剑停止在一个劈斩中的动作上,剑锋下就是老人的眉心。

最后一瞬,两人不约而同地收住了怒涛一样的攻势,仿佛时间被枪剑上的极寒冻住了一样。

冷汗从两个人的鬓角边滚落,直到此时,他们才明白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好奇心让他们一起玩了一个与死亡擦耳而过的游戏。

“北辰之神,凭临绝境;惟心不动,万垒之极。”客人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地念诵了这句话。

“静岳之剑到了你的手中……你的老师已经死了么?”老人收回长枪,退后。

“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银色的枪锋落在地上,风吹起老人的白发,他默然地看着星空,许久都没有说话。

“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孩子,”他半跪下来右手持长枪贴紧自己的左肩,左手紧紧地扼住右手腕,“我以天驱宗主的礼仪迎接你的加入,北辰之神的光辉照在我们彼此的双肩,我们因尊严而自豪,因勇敢而荣耀。铁甲依然在。”

“依然在!”对手以完全相同的姿势半跪,“东陆下唐国、武殿都指挥息衍,参见斯达克城邦领主大人翼天瞻殿下。”

瓦罐里续了水,又煮得咕咕嘟嘟沸腾起来。一股缥缈的茶香弥漫在院子里,两个试手的人已经并肩坐在了瓦罐边的条石上。息衍把他的重剑卸下,松开腰带敞开了袍子,夜风灌进去,满身的湿热渐渐褪去,身上才好受了一点。他知道自己贴身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那记可怕的破圆之刺带起的杀寒好像还在他的喉间。

息衍轻轻呷了一口茶,挑了挑眉,“听说羽族的樟茶很有名,也从商人的手里买过,却没有这么悠长的回味。”

“那是因为宁州的土地其实是很贫瘠的,颜色泛着淡青,一株樟茶树要长十几年才能产茶。移种在东陆的樟茶树只要一年就会产茶,可是会变味道,”翼天瞻细细地品着茶香,忽然话锋一转,“你的老师是怎么死的?”

息衍凝视着清澈的茶水,摇了摇头,“翼先生一定要问这个问题么?”

翼天瞻沉默了一会儿,“是他死得没有一个武士的尊严么?”

“风炎皇帝北伐之后,又有几个天驱死得有武士的尊严呢?”息衍淡淡地笑笑,“翼先生要听,也许将来吧。”

翼天瞻点了点头,“我一路从瀚州南下,途经四个州,循着我们当年留下的地址去察访同伴,可是一无所获。如果不是被灭门,就是已经举家迁移了,剩下的,即使是姬扬的孙子,现在也不过是一只汲汲于仕途荣耀的绵羊。猛虎都成了绵羊,我又怎么能期待其他的人?今天见到你的剑术,真是令我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