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贵客迈出礼车,摘下军帽仰视圣女塔。他站在阳光中,自身却黑得像是永夜。

那居然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身体修长,脸色苍白,眉眼极其锋利,像是在砾石中磨出来的刀刃。他也穿着漆黑的军服,白手套一尘不染,右臂套着带火焰徽记的红色臂章。

这可真不可思议,如此年级的孩子就能成为皇帝的贵客,还穿着高级军官的制服。虽说世家子弟中不乏加入军队谋求资历的,可这个男孩未免太小了点。

“皇帝陛下特许了,我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见塔上的那个人。”男孩冷冷地丢下这句话,单手托着军帽踏入圣女塔。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封闭。

不愧是百年前曾被称作奇迹的建筑,内部也是美轮美奂的,拼花大理石的地板光可鉴人,屋顶贴满银箔,落下金色的枝形吊灯,罗马式的立柱气势宏大,上面用黄金绘制着各种花卉。

百年前的那位皇帝大概是担心皇妃在这里度过余生会太寂寞,所以不遗余力要把它的每个细节都装饰好。

男孩对这一切都视同不见,沿着螺旋形的楼梯直赴塔顶,军靴踏出的脚步冷峻逼人。

推开两扇精美的白色大门,那间传说中的卧室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百年前的皇家卧室远比今日的卧室要大,简直是间宫殿,四面八方都是拼花玻璃窗,阳光进入,这间卧室就变得五颜六色。当年的家具留到现在已经有些陈旧了,金箔片片剥落,丝绸帷幕也已经褪色,令人不由得感慨时间的残酷。

男孩笔直地穿过卧室,来到那张被四根罗马柱包围的窗前,猩红的布缦围绕着这张床,透过布缦的缝隙可以看见美丽的少女正在午睡。

她十八九岁年纪,穿着朱红色的长裙,头上盘着精致的发簪,发间插满东方式的黄金发簪,发尾铺散开来像是一匹丝绸。这一幕便如古老的壁画,似乎她从千年之前就沉睡在这张画里了,那延续千年的梦如此美好,令人不愿惊醒。

男孩在床前的矮凳下坐下,腰挺得笔直,等她醒来。

挂钟的声音嘀嗒嘀嗒,随着太阳的位置变化,卧室里的光影也在变化,一切都恍如迷梦。设计师的用意就是营造出一种远离尘世的氛围,坐在这样的光影中祈祷,就像沐浴在天堂的圣光中。

接近黄昏的时候,女孩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忽然看见坐在床前的男孩,微微吃了一惊,旋即恢复了平静。

“你是皇帝陛下的使者么?”她低声问。

“不,应该说是您父亲的信使。您的父亲托我带话给您,”男孩低下头,平静的目光落在女孩那张明艳无瑕的脸上,“我不能拒绝一个死者最后的要求。”

“我父亲死了么?”女孩的眼中掠过一丝哀伤。

“是的,王女殿下。十七天之前,我们的军队攻破了锡兰的王都,经过审判,您的父亲锡兰王殿下被判处死刑。”男孩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感情起伏。

“他死得像个英雄么?”王女轻声问。

“与其说像个英雄,不如说是位真正的王。他的抵抗令我损失了数以千计的十字军战士和十七名精英骑士,最后所有人都撤走了,他独自坐在被烈火包围的王座上,等着我们冲进锡兰皇宫。”

“他还爱我么?”

“是的,这就是他让我带给您的话,他说他爱您,但后悔让您生为王女。”

“可我不后悔当他的女儿。我苏伽罗,生是锡兰的王女,死了也仍是锡兰的王女,而我的父亲锡兰王,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这样的人生,我为什么要后悔呢?”王女的眼神很认真。

男孩沉默不语。

“你是谁?教皇国远征军的参谋么?”王女问,“我听说过,教皇国有一支全部由男孩组成的精英军队,却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小。”

“不,不是参谋,是指挥官,我指挥了攻破锡兰王都的战役,您可以把我看作杀死您父亲的刽子手之一。”男孩说,“对于我们这种人,不用因为年龄而宽恕,我来这里也不是请求您的宽恕的。”

“我不宽恕你,因为我没有怪过你,你就是个孩子,是别人手里的战争工具,你什么都不懂。”王女轻声说。

“真讽刺,在我自己的国家里,没有人把我当作孩子,可我的敌人却说我是孩子。”男孩站起身来,“我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请恕我告辞。我向皇帝陛下申请的许可只有一个小时,我只能见您一个小时。如果还有什么事是我能为您做的请告诉我,我还剩大约五分钟时间。”

“你能……杀了我么?”犹豫了片刻,王女低声问,她的眼神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求助于猎人的母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