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页

身体有着从未有过的疲倦,而神思竟是恍恍惚惚的,想着先前吐出的血,忽然觉得很冷,不由自主的抱住胳膊,却看到了那双手,修长而苍白,甚至可看到青蓝色的血管,那血管中可还有血?

手碰到了袖中一张纸条,那是师父最后给他的,但直到今日他都未曾打开看,如果那是预示他今后的命运的话,那他更不想看,知道了或许会畏手畏脚的,茫然无知反倒了无畏惧,潇洒生,自在死。

死?其实二十四年前他就应该死了的。

记忆最初最深便是那如血一般的残阳、鲜血染红的大地、满地的残刀断枪、堆积如山的尸骨、刮得人肌肤生生作痛的烈风以及风中那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腥味、腐味、臭味!

有一双手艰难的、费力的、颤抖的解去他身上所有的衣服,让他赤裸而又干凈的立于寒天血海中,那双手用尽最后一丝力将衣服扔向半空,然后狂风一卷,转眼无踪!那双手终于无力的垂下,不再动弹,风却卷起那最后一缕微弱的声音灌进他耳中:孩子,愿老天怜你!

最后是铁骑踏破大地的雷击,如黑云一般漫延、席卷……

当他长大后,总想好好回忆一下,总想知道那一双手是谁的?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你无法奢望一个二岁的孩子在经过十年、二十年后能对他二岁以前的事记得清清楚楚!他无法想起自己是谁、无法想起自己是古卢人还是皇朝人、无法想起父是谁、母是谁!

那一双手脱去他所有的衣物,让他赤裸如新生的婴儿,重生于那个血染的战场,希望无论是古卢还是皇朝,都能饶恕一个无辜的孩子,那是那一双手唯一能保护他的办法!即算他或许会冻死于寒天冷风中!

战场血泊中的那个孤儿活下来了,却不是一个新生儿,而是带着那一天的残阳、血海、尸山、腥风以及那沾血带ròu的刀枪活下来!

他活着并长大了,可他不知道要为何而活!

哥哥选择为国为民而活,做一个举世无双的英雄,活得耀眼而潇洒!

可他却无法如哥哥那般!不要说上战场,便是走进刀林剑阵的教场,那漫天的血、那如山的尸便扑天盖地的向他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看到那富丽堂皇的高楼,仿佛间能看到地底那累累白骨!那歌舞升平的繁华盛世,却是从如海一般的鲜血中浮出!

他只有埋进那书堆、药香中,在那里,才能闻不到血腥味,才能守住那一点点白与黑,以及那微微的绿!

他喜欢白色,固执的爱用一切白色的东西,只因为这白色是世间最干凈的颜色,就如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天,他很希望下一场大雪,希望那茫茫的白能遮盖住那漫天遍野的血……遮住那一天所有的一切!只可惜那一天没有下雪,所以什么也没能遮住,所以他什么都看得清楚!

师父说他拥有一双苍老而疲倦的眼睛。

是的,在那一场血战中,二岁的他便已看尽世间的惨烈与残酷!比起那些,世间所有万事万物都已不能引他动分毫,都是那般的无足轻重!他只是淡然无波的看着人世的沉浮,麻木无味的迎接生命中注定的一切,无所畏惧的等着地狱之门开启的那一天、等着那尸山血海重将他淹没的那一天!

只是那一个清凉的早上,那个凈若雪莲的女子带着一身的清辉与淡香直直闯入他那若枯井一般的眼中、心底,若寒星一般的眼睛瞬间照亮那死寂的心房,也用那寒光将那早已毫无知感的心狠狠刺了一下,让他的心尖锐的痛着。可片刻后,那个人却又用世间最温柔的琴声在他的心房轻轻的抚慰,若三月间清新、轻柔的春风,拂去记忆中所有的污血、所有的腐尸,拂去那笼罩在他身上二十多年的血腥,若一股清凉的冰泉流过,让他的心剎那间便甜蜜起来。

那一刻,似乎才知道活着是什么滋味!而要到今日,他才知道他为什么活了下来!

他活着便是为着那一天,为着与她相遇、为着与她相知、为着与她相爱、更为着与她相守!

这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倾雪,你便是这世间我唯一仅有的!

抬手轻轻抚着琴弦,仿若那一双素手也在同抚着。

哥哥是绝不会放弃倾雪的,自小即知,哥哥对于想要的一切,从来都是放手一搏的!再怎么等待也是无用的!

这最后一次,便让自己任性一回吧,为自己,为倾雪,自私任性一回吧!只是,老天爷可还给他机会?

天若有情天亦老

大堂中,秋童正趴坐在一张椅上,身上有两处伤口流着血,但都不深,想来那些侍卫也知他是威远侯府的人,不敢下手太重,而地上还躺卧着一些侍卫,无一例外,全受了或重或轻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