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焰神情冷峻,被拉开后喘-息片刻,忽然一把挣开拉着他的人,不等匆匆赶来的班主任开口,便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学校。
他沉着脸,一路步行,一直走到医院,走到章芸的病房。
章芸正跟护士说话,脸上带着笑意。
见秦朝焰忽然走进病房,周身弥漫着死一般的冷寂气息,她显然被吓一跳。
护士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说,交代完注意事项后,就转身离开。
章芸这才语气小心问:“朝焰,你这是怎么了?”
说完注意到他手背沾着血迹,指节青紫,她似乎又有了些底气,皱起眉指责:“你又去打架了?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唉,你什么时候能像景旭少爷那样……”
“为什么转走我的户籍和学籍?”秦朝焰抬头看她,漆黑冰冷的眼中仿佛没有生的气息。
章芸一愣,神情有些躲闪。
“是秦景旭帮你操作的?”秦朝焰声音冷寒透顶,“或者,是他需要,你便配合他?”
章芸先前还心虚,听他提到秦景旭,忽然又说:“朝焰,你别这么说景旭少爷,他也是为你好,你转到x省,高考后填志愿,率取分数不是比在这边低……”
秦朝焰忽然低笑,笑声带着涩意:“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顿了顿,他又哑声问:“妈,我真是你儿子吗?”
章芸一愣,皱眉道:“这叫什么话?你当然是我儿子。”
“那你为什么事事都帮着秦景旭?”秦朝焰语气平静,没有质问,只有单纯的不理解。
章芸愣了愣,语气忽然小心:“朝焰,你是不是听人说什么了?”
顿了顿,又说:“你是不是心里还是不甘,想跟景旭少爷争?可朝焰啊,你出身就矮他一截,怎么能跟他比呢?而且你说我对景旭少爷好,那还不是景旭他人善良。
“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他把好的衣服给你穿?那时他还不知道你是他弟弟。朝焰啊,我们做人要感恩、知足,你千万别看到秦家有钱,就去争、去抢,那不是我们该肖想的……”
秦朝焰眼神失望,不等她说完,就转身离开病房。
这样的话,他从小到大,已经听过不止一次。可他什么时候争过、抢过?章芸是真不知道,还是看不见?
对方明明是他的母亲,为什么,为什么总偏向秦景旭?是觉得愧对秦景旭的母亲吗?
那一开始就不要跟秦启江在一起,不要生下他。就算生下了他,为什么还留在江城,还要再去秦家?
秦朝焰心中止不住发冷,似乎对章芸已经失望至极。
可走到楼下,他僵立片刻,不知为何,又转身走回病房。
病房门是虚掩着的,像有人刚进去。
秦朝焰脚步微顿,透过门缝看向病房内。
刚包扎过伤口,脸被包得像木乃伊的秦景旭坐在章芸的病床边。
而一向躺在病床上,哪怕秦朝焰来送饭,也只伸伸手的章芸,此刻竟站在病床旁,抬手碰了碰秦景旭脸上的纱布,面露不忍。
她此刻的眼神,有着秦朝焰从没见过的温柔和心疼。
“秦朝焰刚才来了?他有没有说什么?”秦景旭咳了几声,神情厌烦,冷冷质问。
章芸语气小心:“什么都没说,就问了转户籍学籍的事。”
说完顿了顿,看向秦景旭脸上的伤,又心疼道:“景旭啊……”
“咔嚓——”窗外亮起闪电的白光。
快深秋了,天空竟忽然响起几声闷雷,沉重压抑。
秦朝焰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身离开,没有打扰病房里的两人。
他脸色苍白,身影比来时更单薄萧瑟,一步步走出医院,走进突如其来的秋雨中。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章芸对他其实并不算好,直到他长大些,对方才开始关心他。
秦朝焰一直以为是因为家里经济开始好转的缘故。
那时章芸找到一份在有钱人家当保姆的工作,每天回家,脸上都洋溢着笑,那是小时候的秦朝焰从没在她脸上见过的神情。
雇主家很有钱,听说是江城有名的豪商,指缝里随便露点,就够普通人家吃喝一年。
章芸有时会把雇主家少爷的衣服带回来,给秦朝焰穿。
“都是九成新的名牌货,景旭少爷心地善良,知道我们家穷,你没什么好衣服穿,特意让我拿回来的。你啊,真是走好运了,要不是景旭少爷,你一辈子都穿不起这么好的衣服,你可得记着景旭少爷的好。”
那时秦朝焰才十一二岁,看着那些高档的漂亮衣服,说不喜欢,那是假的。但往往听完章芸的话,便不愿意穿。
那时他还不知道什么叫自尊心,只知道自己宁愿穿破了洞的裤子,洗得边缘散线的t恤,也不想穿章芸带回来的衣服。
章芸很喜欢跟他说雇主家的孩子,说那个叫“景旭”的少爷有多优秀,小小年纪,就会说多国语言,又拿了什么奖,还有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对象。
“就是那门当户对的小少爷有些病歪歪,又被家里人养得娇气,我看有些配不上景旭少爷。”章芸偶尔会这么说。
最后再感慨一句:“都是一样年龄的小孩,你跟景旭少爷啊,真是云泥之别。”
秦朝焰小时候不喜欢听这种话,也不明白章芸为什么总拿他跟雇主家的小孩比较,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直到后来,他知道章芸的雇主是秦启江,而他和那位景旭少爷一样,都是秦启江的儿子。
只不过秦景旭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真正少爷,他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从此他处处低人一等,被章芸一再提醒,不能跟秦景旭争,不配跟秦景旭比。
但他什么时候比过,争过?
是秦景旭像疯狗一样,死咬着他不放,处处针对。
他也不想有这样的出身,所以从没去肖想过什么,甚至从小就听章芸的话,对秦景旭处处忍让。
可没想到……
想起刚才在病房外看到的画面,秦朝焰眼神讽刺。
他只想有一个改变现状的机会,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过普通人的生活,彻底离开这个所谓的上流圈子。
可即便这样,也不被允许。就像秦景旭说的,哪怕他这次努力报上名,又能怎么样?对方有千万种办法再碾死他,一切的努力,在对方面前,不过是个笑话。
他就像在泥水中挣扎,又被轻易按回去的小丑,供人取乐,还不自知。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么对待?
秦朝焰眼神死寂,在大雨中漫无目的地行走。
冰凉的雨淋透衣服,打在脸上,冷得发疼,他却像没有丝毫感觉。
他又想起前几天被罚站在叶家泳池边淋雨,被围观嘲笑的情形。还有那些屈辱的下跪,被秦启江打过不知多少次的耳光,被关在仓库里饿到昏迷,错过的高考……
那些人为什么可以永远高高在上,肆意践踏他的人生?而他就活该被践踏?
他就永远都不配爬起来?
秦朝焰忽然在雨中停下脚步,攥紧的拳中,指甲划破掌心,血水混着雨水滴落。
他脸色冷得苍白,漆黑的眼中,浓稠墨色氤氲压抑。
衣袋里,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秦朝焰似乎没察觉,很快,又传来一声震动。
他这才缓缓拿出手机,试图用冻僵的手指划开屏幕,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改成输密码。
屏幕上,显示叶容栩刚发来的消息——
麻烦精:你怎么一直不给我发消息?还没下课?
麻烦精:猫咪揣手手.jpg
麻烦精:上次跟你说的事,真的不再考虑一下?跟我订婚,没有坏处,只有好处。
订婚?
秦朝焰扯了扯唇角,正要摁灭手机,忽然又想起秦景旭今天说的那些话——
“你不就是想跟我抢叶容栩?想抢走我的一切?”
“你以为凭你这样的身份……”
“别做梦,你什么都抢不走。”
抢不走吗?
如果他真抢走了,对秦景旭来说,是不是一种报复?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野火遇到枯草,迅猛燃烧起来。
没错,他为什么要一直忍?凭什么要一直忍?
如果忍让换来的只有无休止的践踏,那干脆做个坏人。反正在那些人眼里,他这样的人,早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索性如他们的意。
秦朝焰冷得唇失去血色,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拨通叶容栩的电话。
“喂?”电话那端传来小少爷打着哈欠的声音,慵懒娇气。
秦朝焰骨节分明的手在雨中捏紧手机,冷得微微颤抖,脸色也苍白。
他闭紧眼,感受冷雨打在脸上的疼痛,低低开口:“叶容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