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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几个字,叫于观真说得含糊不清,此刻崔嵬已明白为何这截然相反的两种情感会出现在他心中,然而实在惶恐,甚至隐隐困惑起来。

你竟真的这般喜爱我?然而我并未做什么事,并未帮上什么忙,这一路来全赖你自己忍受疼痛,甚至为我解去小石村的难处,哪怕到了苗疆大巫祝此处,我也没能帮上你什么忙?

你是何时、何地、因何而喜欢我。

崔嵬凝望着于观真,他知晓此人心狠手辣,知晓此人铁石心肠,然而这一路相处,若说全见是坏处,那定然是假话,见他似乎十分失落的模样,刚要软语说几句好话,又很快警觉起来,甚至恍然大悟:“是了,我又没做什么,他凭什么喜欢我。他最擅长演戏,这等本事我不是早已见识过,倘若我将此话当真,他便可大大嘲笑我一番,无论真情假意,我只当自己没听见,没看见,全然不知晓也就罢了。”

更何况,我本就不喜欢他,纵然安慰他,不过饮鸩止渴,又有何益处。

如此想来,崔嵬觉得自寻烦恼的自己简直荒谬极了。

然而直至最终,崔嵬始终不曾说出什么重话,只是简单结束了这个话题。而于观真也没多要求什么,好在他不知道自己是栽在最引以为傲的演技上,否则大概要无语问苍天。

他们仿佛心照不宣地将今日的谈话埋葬在彼此心中,于观真只想要表达,而崔嵬只需要聆听,仅此而已。

九神大典十分隆重,纵然他们待在吊脚楼之中休息,仍能听见远处的声音与呼喊,还有那将黑夜染成白昼,仿佛金乌又再度升起的火焰。三人吃过晚饭后,将吊脚楼门窗紧闭,好让厌琼玉安心熟睡,他们则在外头凑合片刻。

大典才进行到大半,他们见着无数船只从江水上流淌过,船头船尾缀满了许多鲜花,方觉始兴致勃勃地看了半夜,到底是抵抗不过困意,靠着大树沉沉睡过去。

于观真也生出几分困意,他坐在楼梯上疲倦不堪,忍不住又与崔嵬说起话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今日与你说这么多话么?也许明日过后,咱们再不相见了,想来我这样的朋友,你未必乐意交,我倘使今日不说,往后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听他如此言语,崔嵬方才回过神来,他们二人结伴同行的日子已无几个时日,九神大典之后,由大巫祝将蛊虫取出,再叫方觉始为他缝合心脉,自此之后,便是桥归桥,路归路。

如此想来,崔嵬心中不由得大生惆怅伤感之情,只是仍默不作声。

直到于观真不多时深深睡去,枕在他的肩头上,崔嵬方才动了动口唇,有心想说我很愿意与你做朋友,却说不出口来,只好轻轻地对自己说道:“我永远不忘了你。”

哪怕你是骗我的。

这话才一出口,四下虽无什么人,但崔嵬竟被自己惊着,他愕然地怔在原地,似完全不能相信这句话是自己说出口来的。他虽还未尝到感情带来的滋味,但已意识到自己必然做错了什么事,如同在森林之中丢下一粒火种,先是令人感到不安的烟,再来才是茂盛至无法熄灭的燎原大火。

崔嵬正惊骇之余,却听见后头的房门打开,不由警觉回过头去,轻轻巧巧地走出来一个窈窕秀丽的少女,正是厌琼玉。

她在屋子里洗过脸,梳好头发,略施了粉黛,甚至穿上了一套新衣。

“我本还想着该如何绕开崔大叔。”厌琼玉轻舒出一口气,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慵懒道,“没想到竟叫我听见个了不得的大消息。”

她虽脸颊仍带病容,但眼睛发亮,神态狡黠,活脱脱像只爬出窝来的小狐狸,与之前那个骄纵任性的少女相比,既十分相似,又全然不同。

崔嵬只是沉着脸看她。

“别这样看我嘛。”厌琼玉嘻嘻笑道,甚至拍了拍胸口故作柔弱,“人家真的会被吓到的,师尊先是好心救我,又对你们全不设防,人家才故意装作那个样子试探试探,还以为你们说不准能帮上什么忙,可惜啊……果然,师尊就是师尊,我怎样做都占不了他的便宜。”

“他有恩于你,你今日却故意吓他。”

厌琼玉甜笑道:“是啊,我很感激,所以才想偷偷地走,而不是先在他身上放十只八只虫子再说。崔大叔,我与你约法三章,你放我离开,我为你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如何?”

“我为何要信你?”

“难道你想明天一大早起来,看着我找来师尊,楚楚可怜地告诉他我刚刚听见了什么吗?”

“你以为我会受你胁迫?”

“这怎么叫胁迫呢。”厌琼玉认认真真地思索片刻,“按照二师兄的话来讲,这分明叫做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