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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神柱扭曲的面孔更增添这些许光明下的可怖,崔嵬只好避开不看,无尽的黑暗总能带给人难以捉摸的恐惧,崔嵬不知自己要等多久,在这样的昏暗之中,时辰都已无流动的意义。

崔嵬并不畏惧任何事,不要说九神,便是大巫祝,乃至整个苗疆,他都无所畏惧,并非是能够抗衡,而是人生来不过待死,正如花开绽放等待凋零。人若悍不畏死,便能做到许多别人不敢做的事,崔嵬这一生都在如此,他修身养性,不畏生死,然而他站在这阴惨惨的昏暗之中,心中却倏然涌起莫名的忧虑与害怕。

他甚至都不知晓自己在害怕什么,又在忧虑什么,似是冥冥之中,他已预感到命中注定的一些改变。

大巫祝就在此刻倏然从暗处走了出来,这四周的黑幕粘稠地接续在他长长的衣摆后,与他无形地连在一起,看起来心情既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你的刀练得如何了?”大巫祝问他,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坐进了黑暗之中,声音犹如湖面的涟漪,轻柔回荡,又片刻歇止,“峥嵘剑的确峥嵘,藏锋刀倒也确实藏锋,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曾听说你用过刀。”

崔嵬淡淡道:“尚可,我既答应缥缈主人不再用剑,自不会投机取巧。”

“投机取巧?”大巫祝端出一壶美酒,那酒壶身细嘴长,倒出酒液时潺潺动听,他端着杯子嘲弄道,“只因你是举世无双的奇才,方能对我说出这么傲慢任性的话来。寻常人练剑数十载,一朝被封,必然一蹶不振,需时运心性方才跨越如此困境,你丢弃峥嵘剑后,立刻就拾起了藏锋刀,你对自己所学全无眷恋,刀剑不过是你趁手的工具罢了。”

崔嵬平静道:“是大巫祝谬赞。”

“谬赞吗?”大巫祝啜饮着美酒,他沉吟片刻,忽然歪了歪头道,“世人寻求成仙得道,不是为了长生,便是为了不死,乃至名利权位,所追求的一切,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在追逐力量,从武力,到灵力,再到各种各样的手段。”

“而你不同。”大巫祝淡淡道,“你甚至与玄素子都不同,他待众生一心,视苦难欢愉为一体,善有时候会导致恶,恶未必不能生出善。他花耗许多年方才领悟的这个道理,你却早已一清二楚,然而你至今都没有成仙,为什么呢?”

崔嵬绷紧了脸:“是我修行不足,大巫祝不该早已明白吗?”

“修行不足。”大巫祝满怀恶意地将这四个字重复一遍,听起来简直是嘲笑,“你希望那人生或是死?”

“我自然希望他生。”崔嵬冷冷地回答道,“倘若大巫祝无能,他死不过是命中注定。”

大巫祝对这样的不敬没有什么怒火,反而大笑起来,他突然有些累了一般,慢慢地喘起气来,又安静了许久,才开口说话:“你何必对我这么戒备呢,难道你以为我会出手杀你?你确实令我恼怒生气,只不过当初的事,我已经惩罚过你了,如今更是一点都不恨你。”

崔嵬看起来一点都不信,不过仍是说了句:“如此,那倒多谢大巫祝宽和了。”

大巫祝将酒放下,他终于从黑暗里走出来:“不必提前道谢,我确实是要杀你。若没有玄素子的事,我实在是很喜欢你,崔嵬。我这一生都被苗疆所束缚,我是大巫祝,大巫祝就该为苗疆尽忠,当然,我也受过许许多多的好处,还有用我的自由,用我的人生来交换的力量。”

“你也相同,不是吗?”大巫祝淡淡道,“弱者拿捏住道义,要求强者为自己驱使,你也早已厌烦了这样的说法,而在玄素子身上,你发现成仙得道不过是另一种逃避的方式。玄素子成仙后便隐世不出,你知晓越多,看见越多,就越发迷茫不解。”

崔嵬的嘴唇动了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与眼前此人截然不同,又有微妙的重合。

“我才当上大巫祝时,有几位大祭司在背后谈论我为何是男子,倘若是女人,便是绝好的母体。”大巫祝柔声道,“我当了大巫祝不过数十年,杀的大祭司却比数代大巫祝加起来都更多,最初倒有过一丝忧虑,很快我就发现,纵然没有他们,也会有许多更有用的人顶上相同的位置。”

“大巫祝又如何,若无匹配的神智与心性,不过是容纳神力的容器,任由搓圆揉扁。于是我便明白了,我之所以是我,并非是因为大巫祝这个身份特别,而是因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崔嵬倒没有什么异议,他曾因恩情、人情、世间种种道义束缚,前往与缥缈主人厮杀之时,就已有相同的不忿。

“大巫祝的确不凡。”崔嵬心甘情愿地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