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说到底,仍然未到可以动的时候。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又与北静王府等相交甚好, 甚至连他心腹的张家也与其常有往来。若是果真将其连根拔起,只怕太上皇一出面,自己会愈发难办。况且眼下这把柄已到了自己手中,一个有所弱点的臣子,总要强过那些个居心不良之人。

与其如此,竟不如先卖贾敬一个面子,将此事轻轻放过方好。

圣和帝打定了主意,便下达了圣旨,责令贾敬将贾珍关于祠堂之内好好管教,并以治家不严之名扣除了贾敬贾政三个月的俸禄。比起这可能诛连全族的罪名儿,已然是天大的恩赦了。

贾敬心内暗暗松了一口气,却愈发看出了这位看似温和的皇帝的心思——只怕眼下这般轻巧放过,不过是为了日后拎出来一同算总账罢了,若不是他仍有太上皇的情面在,只怕再难做个全乎人儿。

自此愈发坚定了隐退之心,三上奏折,只言明自己教子无方,着实无颜面再立在这朝堂之上,况且年老体弱,心力亦是大不胜前,因而求皇帝允其辞官归野。

圣和帝拒了两次,软言相慰之,到了第三次,便同意了贾敬辞官之事,并以百斗粳米相赐,允其回乡。

贾敬大喜,亦不曾耽搁,忙忙便命人收拾了府中物事,便要回金陵去。贾母百般拦阻终不管用,不得不罢了,只得允其前去。自此之后,赫赫扬扬宁国府便于这一日彻底消逝于了京城中人的视线之中,贾敬带了自己的子孙同归了金陵,虽是富贵不比皇城,却胜在清静。

他打定了主意要教导贾珍,便使出百般手段来,将这账房支账所用的对牌交予了自己心腹的管家,自此之后,贾珍哪怕是要用一百两银子,也必须亲自去贾敬面前走上一遭儿,言明这银钱的将去之处方行。手头无可用的银两,贾珍素日那些个纨绔习性便被迫去了一大半儿,日日只在府中百无聊赖的熬煎着。

却说贾敬临走之前遣散了府中常常供给香火钱的众僧道,只将妙玉与无机老人这一对师徒托付与了贾母,贾母素来亦是个信香火的,见无机老人仙风道骨、又有未卜先知之能,便令其在府中的庙里住了,自是命下人仔细照料着。

如此一来,宁荣二府本是唇齿相依之状,如今却只剩了荣国府一力独支,贾母系年老之人,自觉伤感担忧,不在话下。

可放在宝玉眼中,这却是再好不过一事了。宁国府声名儿皆被贾珍败坏了个干干净净,况且贾珍之事虽然已了,到底落了把柄于圣和帝手中,就像是一柄钢刀时刻悬于头颅之上,倘若两府往来如常,只怕荣国府也难逃其灾;如今贾敬二话不说迁离了京城,反倒令府中子弟都乖觉了不少,见向来横行无忌的珍大爷也栽在了这上头,那些个纨绔子弟个个心惊胆战,也无人再敢如之前那般厮混了。

于外人眼中,这宁荣二府间的联系亦也不如先前紧密,这于深陷风雨之中的贾家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之后又匆匆过了几日,不过是每日念书睡觉等事,在此暂且按下不表。却说转眼间,已然到了当日说好的十日之期。

宝玉本满心期盼着这群人那日皆有旁的事要忙,最好一个都不要来方好——然而这老天倒像是打定了心思要与他作对一般,不仅黛玉宝钗说有闲暇,便连素日忙得不可开交的师父大人那一日居然也空闲了下来,言说要去。

宝玉:

然而他一点也不想同这一群人一同去啊!

“为何不去?”无字天书坐在他身旁,晃悠着两条腿将一根糖葫芦咬的咔擦作响,含糊不清道,“难得有一个这样好的做蓝颜祸水的机会”

宝玉看看他幸灾乐祸的模样儿,登觉心内火起,二话不说便将他手内的糖葫芦抢了过来,自己毫不客气地张开口,上去舔了几下。

眼睁睁看着自己吃食被抢的无字天书登时瞪大了眼。

这个愚蠢的凡人!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已经沾染上口水了,”宝玉将糖葫芦在他眼前晃了晃,眼中颇有些得意的味道,“你不是不能碰水么?今日就不要再吃了。”

无字天书瘪瘪嘴,眼疾手快将自己的糖葫芦一把抽回来,重新塞进了嘴里,这才抬起眸子瞥了他一眼:“口水并不在其列,否则,本天书只怕早便消逝了千百回了。”

宝玉哀叹一声,干脆向后一倒,径直仰躺在了床上,盯着头上的白绫帐子发呆:“可有何办法不去?”

“这倒也简单,”无字天书藕也似的双臂交叠在一起,明明是孩童天真烂漫的模样儿,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些老气横秋的味道,“你只说你病了,身子不舒服,不就罢了?”

贾家说到底,仍然未到可以动的时候。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又与北静王府等相交甚好, 甚至连他心腹的张家也与其常有往来。若是果真将其连根拔起,只怕太上皇一出面,自己会愈发难办。况且眼下这把柄已到了自己手中,一个有所弱点的臣子,总要强过那些个居心不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