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老太太根本听不见。

餐桌上的气氛看似融洽,却着实透着些古怪,如果不是战圆圆一直唧唧喳喳,恐怕就没人说话了。一直沉默着的战博突然提及了战逸文的妻子,叹了口气说,“温妤带着女儿一个人在国外,也不容易。”

温妤做过一阵子战逸非的家庭教师,一来二去地上门为弟弟补课之后,倒与同龄的哥哥坠入了爱河,早早地嫁作了战家人。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没要孩子,但她与丈夫的感情一直很好,旁人眼里天造地设的一对,战家也很喜欢这个出身书香门第、气质娴雅的女人。战逸文最后的日子温妤始终守候在丈夫的病床旁,对他悉心照料,笑颜相待,更甘于忍受一个绝症病人时常莫名而来的怒气。丈夫死后她极度痛苦,一度因此精神失常,最后还是为了两岁的女儿才不得不振作。

话题更沉了,连没心没肺的战圆圆都不再说话。六十来岁的男人再怎么一身光鲜装扮都掩不住老态与疲态,战博给儿子夹了一只青口贝,说,“你和你嫂子关系不是好吗,让她回家住吧。”

战逸非又点了点头,不作声,也没动筷子。他贝类过敏,一碰就会恶心呕吐,甚至全身都起麻疹。小时候不知道贪食过一次,结果呼吸困难,险些丧命。这些父亲都是不知道的,或者说,从不关心。

餐桌另一边的马慧丽突然放声哭了起来。战逸文的名字是家里的禁忌,哪怕任何只是与他稍稍搭边的事情被人提及,也一定会引来这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哭泣。

“好了!够了!都死了那么久了,有完没完?!”斥完妻子,战博也不说话了,一张脸绷得十分严肃,往嘴里夹了口米饭。也不配菜,就这么光秃秃地嚼着。

一顿饭吃得人味同嚼蜡,如坐针毡,浑身骨骼都错位般不对劲。

洗完澡就上了床,没一会儿房门被敲了开。门口是年近六旬的马慧丽,年轻的时候就不好看,到了这个年纪,一张松弛浮肿的脸更是看得教人难过。

在这个家里,他骨子里所有阴沉寡漠的东西都被唤了醒。战逸非没想说话,也没想请这女人进自己的卧室,女人倒是热情洋溢地不请自进,手里拿着一些豪华包装的礼盒,一屁股坐在了他的床上。

脸上的泪痕已经收干,马慧丽先是对着久远不见的“儿子”嘘寒问暖一番,随即便指了指自己带来的东西。她买了上好的人参鹿茸,自己不给丈夫送去,却让战逸非以他的名义孝顺父亲。马慧丽笑盈盈地说,希望他们爷俩儿能够修好关系,从此相亲相爱是一家。

态度虽是客气殷勤,可到底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战逸文刚死的时候,马慧丽每天都在诅咒战逸非,甚至上门打骂过好几次,这个女人被极度的悲恸蒙了心,认定是这个野种克死了自己的儿子,可没过多久她忽然想通了,在便宜儿子面前,换上了一副母亲般温存备至的模样。

马慧丽虽然老了,但从来都不傻,她知道多少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贪图自己丈夫的身家,就像当年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一样。她怕一旦又有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找上门,这一次,位居高官的父亲已经过世,没了儿子的自己只怕连正室的位置也保不住。就像古代宫室里那些年老色衰的皇后,马慧丽马上想到要凭借别人的儿子来留住帝王的恩宠。如果这爷俩关系好,也就没必要再搞一个儿子出来,不是么?

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当然瞒不过当事者的眼睛,这些想法让战逸非感到挺恶心,他冷着一张脸,以无声的蔑视将对方撵赶了出去。

门还没关上,就听见马慧丽在对战博嚷:“这畜生太不孝顺了,他早晚败光你的家产!”

战博回了什么他没听清,大约便是“他什么地方都比不上逸文,怎么留下的偏偏是他”之类的话,喟叹的同时又无比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