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2章 史书

十年如一日坚守朝纲的李代瑁,曾经被世人讥讽过,耻笑过,指指点点跟着轿子戳脊梁骨过。但如今风向变了,大魏朝上下,便敢往老爹坟头撒尿的泼皮无赖,也不敢骂荣亲王一句不好。

谁要敢笑话荣亲王戴过绿头巾,立刻便有几十个拳头揍在他身上。

李少陵有苦难言,叹道:“是朕多想了,今夜除夕,朕单设了一桌家宴,与二哥同饮两杯,二哥切不可推辞。”

唯有一个王朝基跟着,自后面下了楼梯,就在武德殿的阁楼上。

檀木雕框,云母贴成四季如意的屏风闪着淡淡的冷光,龙涎细细,宝蓝色云龙捧寿纹的锦面蒲团,黑漆嵌螺细的小几上不过摆着几样家常菜。

殿外的傩戏停了,太监出宣,群臣入后宫,给在两仪殿中等待的白太后去拜寿了。

阁楼上顿时清寂,唯有一琴师,隐于帷幔之后,奏着一首《潇湘水云》,听够了方才宣闹哄天的傩戏之乐,此时一尾古琴,弹奏间仿佛有烟雨,锁笼千万里,一叶扁舟,前不见山后不见水,却又悠然自得,果真能叫人收摄人心。

俩人对坐着吃酒,唯有王朝基斟酒。

“二哥觉得此曲如何?”

季明德道:“恰合此刻吾之心境。以臣之意,若能与你二嫂辞去纷扰,归耕田园,再好不过。”

真想做闲云野鹤就对了,否则赶走李代瑁,再来个季明德,他依旧要仰人鼻息。李少陵亲自斟酒:“按理来说,朕已及冠,朝中要事,就该由朕亲自来处理。但二叔这些日子积极为三哥铺路,连除夕的祭天,都让少源代他,这显而易见,他是想让少源取朕而代之。”

李代瑁那个人,死心眼儿,认准了谁就是谁。

曾经认准李少陵的时候,专心辅佐,不会听任何人一言一语之劝。如今弃李少陵,就坚决阻拦他亲政,无论任何臣工来劝,没得商量。

见季明德眼观鼻,鼻观心,嵬然不动听着琴声,李少陵再抛一句:“二哥须知,当初少源和朕的宝如姐姐可是订过亲的,您徜若忠诚于他……唐太宗杀兄夺嫂,您是秦州解元,史书应该读过的。”

季明德适时递了一句:“无论他人如何想,臣誓死追随的,唯有陛下一人。”

李少陵觉得还不够,他不止想听季明德表忠心,还想让季明德亲口许诺,至少逼李代瑁退位,还权给自己。

正想再多说两句,季明德温温一笑:“这位琴师弹的颇有趣味,为何帷帐深垂,要躲于幕后呢,何不出来,同饮一杯?”他是想以此岔开话题。

王朝基随即掀开帷幔,扶桑进贡来的山水屏,远山,草舍,寒枝,烛火将山顶的薄雪映成了略诡异的淡蓝色。

屏风前端坐一人,怀抱古琴,青灰色布衣,怀中抱琴,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花堆玉树,忽而抬眸,恰迎上季明德颇有几分赞赏的眼神。

季明德一下又一下的鼓着掌:“不期白姑娘相貌生的美,竟还有如此高超的琴技。”说着,他起身,捧酒至白明玉身畔,缓缓弯腰,将那斟酒递给了她。

阁楼上的家什皆矮,便皇帝,也是席地,坐在蒲团上。弯着腰的季明德,看起来仍旧高大到突兀。

白明玉双手按琴,其音顿止。伸手接过酒,她扬面,略含着些羞涩:“不想明德也懂琴。”

羽纱质的鹤氅在烛火光影下泛着酒红色的淡光,他双眸暗沉,笑容温和,叫白明玉全然无法想象,如此斯文儒雅,满身书生气质的人,在战场上会是什么样子。会如何统率三军,奋勇杀敌。

心略乱,酒洒衣裳。

李少陵和王朝基不知何时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