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盗取

可就在这时,穆镜迟忽然问了我一句:“手镯呢。”

我想了想说:“我没带,现在每天都要带小孩,磕磕碰碰的多不方便。”

穆镜迟没说话,我又赶忙转移话题说:“我想休息了。”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交谈,我迅速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穆镜迟竟然也没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确保他走后,我这才从床上缓慢的起来,一点一点挪到不远处的镜子前,我将衣服揭开,后背的伤果然狰狞的很,一大片淤青横跨在整个背部。

我叹了一口气,又将衣服从背后放了下来,没多久青儿又抱着小鱼儿进来,见穆镜迟没再里头,便问我:“先生走了?”

我嗯了一声说:“走了。”

我又看了眼小鱼儿,他下意识的躲了躲,我想了想,还是朝他伸出手说:“刚才姐姐不是故意要凶你的,小鱼儿,你过来姐姐这里。”

他脸上还挂着泪珠,显然是刚止住哭声没多久,他站在那没动,似乎有点惧怕我。

我再次轻声说了句:“小鱼儿,你过来。”

青儿将他放在了地下,对他哄着说:“过去吧,姐姐是对小鱼儿最好的了,你忘记了?”

他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才朝我走了过来,我将他抱在了床上,然后抚摸着他脸说:“姐姐刚才确实说谎,所以小鱼儿以后不要学姐姐这种坏习惯好吗?”

他看了我良久,这才点头。

我又说:“那小鱼儿会原谅姐姐说谎吗?”

他还是点头。

良久,他又摇晃着手说:“姐姐,小鱼儿没有撒谎。”

我笑着说:“我知道,是姐姐自己说了谎。”

小鱼儿歪着脑袋不解的问:“姐姐为什么要说谎?”

我没有说话,只是替他理着身上的衣服,然后将他深深地搂在了自己怀里。

小鱼儿也没有再多问,他还不明白,小孩子不会说谎,是因为他的世界黑白分明,不需要说谎,可当有一天一天长大,他慢慢长大,黑白分明的世界被外面的五光十色,照射得浑浊不堪,真话越来越不容易,而怎样把谎话说成真,成了保护自己的必修手段。

我抱了他很久,久到小鱼儿有些喘不过气来,在小幅度挣扎着,我依旧没有松开他,而是摸着他小脑袋说:“姐姐希望我们小鱼儿的人生中,只会有真话,从不要去强迫自己说谎,毕竟说谎比说真话难太多太多。”

我松开了他,摸着他脸笑着说:“去和青儿阿姨她们去玩吧。”

小鱼儿说:“外面有蛐蛐,我去给姐姐抓蛐蛐。”

这个年纪正好是爱动的时候,他又快速从床上爬了下去,似乎完全忘记了之前我凶他的那回事,这孩子真好,竟然也不记仇。

那几天我也懒得出门,每天便带着小鱼儿在院子内玩耍,有个孩子的日子,总是比平时容易过多了,青儿和碧玉整天忙着缝制衣服,而我亲自教小鱼儿认字。

这孩子果然聪明,才六岁,有些简单的字教他一遍,就能够记得牢牢得。

就这样过了三天,罗慧慧带着孩子又过来一趟,那天我正带着小鱼儿在树下画画,小鱼儿特别的喜欢,拿着毛笔竟然难得认认真真在那画着,虽然画得实在不怎么样,可他表现出极大地兴趣,所以叫起来也不是太困难。

罗慧慧站在那好一会儿,她便笑着说:“这个孩子我没瞧见过,可是谁家亲戚的孩子?”

我听到罗慧慧的声音,便立马抬起了头去看她,见她抱着淳儿站在那,我也赶忙站了起来,笑着说:“你怎么来了。”

她抱着淳儿笑着说:“过来看看你。”当妈妈的人,对孩子都是格外的喜欢,罗慧慧一瞧见到小鱼儿,当即便将自己儿子递给了青儿,走了过来蹲在小鱼儿面前问:“这孩子还真有几分像你,可是谁家亲戚的?”

我替罗慧慧倒着茶说:“我领养的。”

罗慧慧一听,立马看向我,大约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我才这么轻的年级便领养了孩子。

我摸着小鱼儿的头说:“这孩子和我投缘的很,也聪明,所以便自己留了下来。”

罗慧慧打量了小鱼儿几眼,又问:“他爹娘呢?才六岁吧?”

我说:“他娘生他难产而死,爸爸是参军的,不过战死了,剩下一个年迈的奶奶,不过奶奶前段时间也去世,本该是送到慈文福利院,不过因为我喜欢便送到了我这里。”

罗慧慧说:“你还别说,现在这个年代,就我们金陵城平安一些,其余地方是遍地尸骨,饿死的,战死的,生病死的,活生生堆在那些路上,倒不像个人间,像个地狱,这个孩子也真可怜,这么小的年纪便父母双双去世。”

罗慧慧也越发的怜悯了,将他抱在了怀里。可谁知道她还没抱多久,一旁的淳儿吃醋了,张嘴便大哭着,伸出手朝着罗慧慧焦急的吐着单子:“抱、抱、”

我和罗慧慧愣了几秒,均是大笑了出来,她赶忙把小鱼儿抱到了我怀里,然后又抱住了吃醋的淳儿一阵好哄,这才把那吃醋的小屁孩给哄好。

可谁知道淳儿让罗慧慧抱了一会儿后,又朝我伸出手,似乎是让我抱,小鱼儿一见,当即也死死抱住我,警惕的瞪着淳儿说:“这是我妈妈,你有妈妈。”

我跟罗慧慧笑疯了,只觉得现在这些小孩子,比以前的我们有趣多了,都才这么大点,便知道了争风吃醋,分谁是谁妈。

淳儿还在朝我伸手,小鱼儿死都不肯让我去抱他,无奈之下,我只能抱着他哄着说:“好好好,姐姐不抱淳儿,姐姐只抱小鱼儿。”

这个小鱼儿又说:“你是我妈妈。”

起初我以为他是冲动之下才说出我是他妈妈的话,没想到他又再次重复了一遍,让我愣了几秒,一时间竟然感动莫名,我本想说小鱼儿有妈妈,我只是姐姐。

谁知道他又说:“淳儿也有妈妈,小鱼儿也有妈妈,我们都有妈妈。”接着,他便用手死搂着我,对着淳儿示威。

一时间,我竟然感慨万千,抱着小鱼儿有好一会儿没说话,我不让他唤我姐姐,不过是希望让他能够清楚的记得自己的亲生母亲,可现在想想,也许在孩子的心里很多东西都分得清清楚楚,别人有的东西,他没有,他只会难过自己与别人的不一样。

而且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这种心情,因为自己也是这样过来的。

很小的时候,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只有穆镜迟,我没有爸爸妈妈,为什么所有人都有爸爸妈妈抱回家,我却是由着周妈来接,穆镜迟有时候会偶尔来接我一两次,都是以姐夫自称,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永远都不会再有父母的人,所以从那以后,为了让自己和别人一样,我总是不让穆镜迟来接,总吵闹着要周妈,严重的时候,甚至会闹到不肯去上学,后来穆镜迟大约也意识到了这点。

他没再将我送去学校,等我到八岁时,家里便请了老师,每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学习,有时候穆镜迟会亲自教授,比如画画,比如认字,再后来,家里请的老师已经将我小学的课程全都教完,穆镜迟便将我送出了国。

六岁,已经懂得很多了,比起让他永远去记住自己母亲的死,其实他更需要的重新拥有一个爱他,护他,只抱他的新母亲,死亡对于他们来说,这两个字太过沉重。

我心软得如泥,将他紧紧搂在了怀里。

罗慧慧也有些感慨说:“这个孩子像是你亲生的一般。”

我说:“跟我投缘的很。”

罗慧慧笑着说:“很难找到一个这么投缘的孩子。”

淳儿见我不抱他,哭得更加大声了,罗慧慧哄了他好久,才把他哄好,罗慧慧大约是还有话要对我说,便将不哭的淳儿递给了一旁的碧玉,让她带去一旁玩会,我想了想,罗慧慧一般没事是不会来的,便也将小鱼儿抱给了青儿,碧玉和青儿便把淳儿还有小鱼儿抱去了别的地方。”

等所有人离开后,罗慧慧才认真看向我说:“是外公让我过来的。”

我说:“我已经猜到了。”

我端起桌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她说:“其实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也许会很自私,只是淳儿才这么点年纪,在这条路上如此多的风险,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定,我不想让他将来变成小鱼儿那种孩子,那……真是太可怜了。”她眼里是星星点点的落寞:“可显然我的意见并不重要,也从来没有人问过,至于宋醇,其实我清楚的明白,他嘴里虽然也同样和我们说着外公的执迷不悟,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你以为他放下过你姐姐的死?其实他一次都没有,至今都没有,很多次晚上他醒来,都是惊呼着你姐姐的名字醒来的。”

罗慧慧望着不远处的一树海棠说:“有时候我甚至会在想,他到底是不能释怀你姐姐的死,还是不能释怀你姐姐这个人,我明知道你姐姐去世了,再去计较这些,可有些时候,我实在做不到那么大度。”

这是罗慧慧第一次对我说这些话,我一直以为她是大度,理解,包容的,可我没料到,原来她也不是真的不去计较,而是那些计较的话从她从来不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