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所看见的事情

恨比感激强烈太多,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想像白若一样被当成一个过去的朋友,在嘴里随意地提起。

他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

“不打算解释解释吗?”白若道:“其实还有余地。”

余地?沈羲笑了,笑着笑着就红了眼:“早就没有了。”

他和她,从第一个孩子没了开始就断了缘分,这么多年,一直是他在苦撑。她活得痛苦,他又何尝不是在煎熬。

趁着这次机会,他说服自己,放手吧。

“我会给你机会带她走。”站起身,沈羲低声道:“你记得动作一定要快。”

“怎么?”白若皱眉:“这不死药吃晚了就不行了吗?”

“不。”沈羲摇头,闭眼道:“是我怕你走慢了,我就会忍不住把人抢回来。”

宁微玉从来不知道他有多爱她,在她眼里的自己,冷漠无情,以江山为重,只把她当个玩物。她永远也不知道他的心情,永远也不会觉得,他比白若更爱她。

这年冬天的雪可真冷啊,他手里的弓箭差点就要拉不开,看着她的背影,心口疼得无法呼吸。

还真是……连回头一下都不肯。

……

“沈公子,你现在这样对我,以后说不定会后悔哦。”她眨着眼,背着手朝他道:“我这般灵巧可爱的姑娘,你以后一定会爱惨了。”

“没羞没臊!”他皱眉:“谁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皱了皱鼻子,宁微玉泄气地道:“那这也太不公平了,一直是我喜欢你,你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哼。”

……

箭尖微颤,沈羲红着眼看着那抹红影,咬咬牙,终于是将箭射了出去。

雪地里开了一朵的红色的花,那是他回京之后梦里的常客。

后来叛乱平定了,他却被京中文人口诛笔伐。说为了江山社稷,不惜杀了自己的宠妃,以求得各路王爷勤王。更有不少诗文怜惜红颜薄命,感叹帝王无情。

只有在玉清殿里伺候的宫人才知道,那位年少打天下,如今坐拥江山的帝王,常常是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发呆。他也用膳,也睡觉,也改奏折。但不知道为什么,身子却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小皇子还没满一岁,帝王便将他封做了太子,指派了朝中五位德高望重的大臣教导养护。

宫里没了宁贵妃,朝中再没有人对他有异议,只是……就连赵福,也再没办法跟他多说一句除了政事之外的话。

梁音知道沈羲为什么变成这样,她再不甘心,再恼恨,也终究是有些心疼他。

“早知道。就留下她了。”梁音哽咽:“至少您还能好端端的。”

留下宁微玉吗?沈羲低笑,摇了摇头。

他留不住她,哪怕当初没有让她走,而是让她继续呆在宫里,也只会落得和现在的自己一个模样。

他舍不得,他心疼。

“鞍山有叛乱。”赵福道:“兴许是之前的余孽,微臣一早就说过了,斩草要除根……”

“朕亲自去一趟。”沈羲站起了身子。

御驾亲征就为了一小窝贼寇?朝中没一个人能理解,但皇后却三跪九叩,请得沈湳同意,又说服了朝中文武百官。

离开皇宫的前几日,沈羲总算是有个人样了,先去给沈湳行了礼,然后去抱了抱小太子,眼神温柔地吩咐宫人好生照顾。宫人呆呆地应着,听着他的语气,却莫名其妙地落下泪来。

沈羲安排好了一切,也给五位辅政的大臣写了密信。不知情的人都微有怨言。说帝王不该因为这等小事出京。而知情的几位大臣,却是长跪在皇城门口,恭敬地送帝王离开。

骑在马上,沈羲有种错觉,他觉得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他打马从沈府出来,再多走两步,面前就会跑来个小姑娘,张开双臂拦着他的去路,笑吟吟地说要跟他一起走。

想着想着,前头当真出现了一个人。

烈烈红衣,眉目含霜,宁微玉带着人拦住他的去路,手里三寸青锋泛光。

他却笑了,看着她那张脸,不由地就伸出手去。

他说:“玉儿,我回来了。”

宁微玉显然是不领他这个情的,策马冲将过来。一刀送进了他的心口。

他滚落下了马,看着自己的血流进雪地里,笑着看向她:“玉儿,你何必来杀我?”

她不来,他也会去的,这天这么冷,马行路不易,她这最讨厌骑马的人,怎么能骑这么远的?更何况,他还没有甩开身后那一大群护卫。她来了,可就活不了了。

“何必?”宁微玉仰头大笑,蹲身下来,红色的衣角落在他沾血的盔甲上:“我这辈子最后一件想做的事,就是送你下黄泉。”

“然后呢?”他勾唇,咳出一大口血来,目光流连地看着她:“要给我殉葬吗?”

宁微玉轻笑,翻手捏出一颗药丸,眼皮半阖。冷声道:“我生不想与你同床,死更不想与你同归。这一剑是你欠我的,但我这一生,你死了也还不清,哪怕是黄泉的路,也没有你来陪我走的份!”

猛地一震,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她。

“你以为我是来找你拼命的?”她看着他,笑得残忍至极:“怎么可能,我只是怎么也死不了,所以来找你的人送我一程。而你,就好好活着吧,活在对我永生永世的愧疚里,再也别在我面前出现。”

说罢,将那装着不死药的盒子,死死地塞进了他的怀里。

沈羲哑然地看着她的脸,感觉自己要昏过去了,有些不甘心地朝她伸手:“玉儿,我有点冷。你能不能……抱抱我?”

宁微玉冷笑,站在原地没动,被后头追上来的他的护卫按在了雪地里。

“别……”努力撑着眼皮,他哑声喊:“别伤她……”

话没喊完,天地间一片黑暗。

他不想醒,哪怕永生都是黑暗也好,他也不想睁开眼就只剩他一个人。

……

宁池鱼睁开眼,茫然地坐了起来。

四周一片昏暗,她好像在一处墓室里,隐隐有两盏灯亮着。

摸了摸自己红肿的眼睛,宁池鱼还没回神,就听得旁边有人道:“既然要想起来,那不如就也看看他经历过什么,不然以他的性子,是不会跟你解释的。”

“谁?”池鱼皱眉侧头。

郑嬷嬷举着灯,眼里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嬷嬷?”脑子里有光一闪,无数的画面飞过去,池鱼抱着脑袋呻吟了一声。

“对不起。”郑嬷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睛也有点发红:“千错万错,都是嬷嬷的错。”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池鱼没力气问,她想起了好多事情,想起了雪地里染开的鲜红色的花,想起了悲悯王府遗珠阁的火,想起了一身铠甲眉目严肃的沈羲,也想起了红衣白发满眼苍凉的沈故渊。

心口闷得厉害,她竟然想大哭一场。

“嬷嬷……”沙哑了嗓子,池鱼抬头看她,哽咽着问:“您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

郑嬷嬷低头:“先前是主子怕您想起来,怕您想起来之后再也不会原谅他。而如今,您心里半分也没有他的位置,也不打算与他有什么牵扯,那想起来与不想起来,又有什么分别呢?”

喉咙疼得厉害,池鱼怔然地看着她,半晌之后才摇头:“你偏袒沈羲。”

若不是偏袒,怎么会让她躺在这太祖的棺材里想起沈羲经历过的事情。若单单将她的回忆还给她,她的心断然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痛!

真是痛啊,痛得像在雪地里被人一刀穿心的人是她。

郑嬷嬷叹息:“说不偏袒,你也不信,老身是当真有些心疼那孩子。你若是想不起来,他便会一直在这段回忆里走不出去,痛苦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他不会死,有无穷的寿命,与此同时,也会有无际的痛苦,您当真舍得吗?”

“我为什么舍不得?”池鱼抿唇:“当初不告诉我一声就凌迟我伤害我的是他,今生二话不说将我许给沈知白的也是他,他的痛苦,与我何干?”

说罢,翻出棺材来就往外走。

“池鱼姑娘!”郑嬷嬷喊了一声,她当做没有听见。径直离开了皇陵。

沈知白觉得宁池鱼去爬山一趟,回来好像就有些不一样了,虽然依旧对他很温柔体贴,但那双眼里,好像陡然就多了很多的东西。

“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回过神来,宁池鱼摇头,笑着道:“没什么大碍,你刚刚说什么?”

沈知白抿唇,犹豫一二才道:“我方才说,既然你我安心在一起过日子了,那不如今晚就……圆房吧。”

微微一顿,池鱼移开了目光,捏着袖子僵硬地点头:“好。”

沈知白将她的脸掰了回来,认真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啊。”池鱼眨眨眼:“我看起来像是有事的人吗?”

低笑一声,沈知白摇头:“你从来瞒不过我。”

多年以前她假装已经放下沈羲的样子瞒不过他,多年以后的现在,她假装高兴的样子依旧瞒不过他。

池鱼僵了僵,看着面前这人的神色,想起白若曾经站在院子里对宁微玉说的一句话。

他说:“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累了就回来,我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