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星星凄清(1)

深海里的星星 独木舟 6316 字 2022-09-20

[1]我之前想过,如果康婕还有胆子来见我,我一定要抽死她。

我喜欢的王菲她唱过:还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对什么东西死心塌地,一个一个偶像不过如此,沉迷过的偶像一个个消失。

我想,把“偶像”换成“朋友”,其实也恰如其分。

曾经在我最无助最孤独最艰苦的时候,康婕一直是以守护神的姿态驻扎在我生命中的,她什么都不说,可是她的眼神就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总有一个人,即使她没有能力为你抵挡漫长人生中不断兜头而来的风霜刀剑,也会矢志不移地站在你的身边跟你一起分担和承受。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个站在我身边一直握着我的手,陪着我一起前进的人,她也会在我的心窝上捅一刀。

这一刀,比任何一刀都狠,都痛。

当天晚上康婕就在我家门口把我拦住了,当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她等了很久。

我喝了很多酒,可是一直没喝醉,喝到后面李珊珊这个酒中酒霸就快被我放倒了,她在最后还有一口气的时候强逼着我回家了,用她的话说就是“我怕你怒火攻心发泄不出来去把别人给了,还是把你弄回家比较安全,我这也是造福于人民。”

我酒气熏天的看了半天才终于确认面前这个人是康婕,有那么一瞬间我还在想,是谁这么牛逼居然把这个母夜叉给弄哭了,很快我就想起来了,这个牛逼闪闪的人就是我本人啊!

从来没有一个时刻,我们之间像这一刻这般泪眼相望,却无从言谈,那道看不见的鸿沟把我们分成了两个领域。

我之前想过,如果她还有胆子来见我,我一定要抽死她。

可是当她站在我面前,呈现出一副无论我对她怎么样她都接受的样子时,我却怎么都扬不起颤抖的手。

我沙哑着喉咙问她:“你哭什么,该哭的是我吧。”

她深呼吸一口气:“程落薰,已经是事实了,你要杀要剐我随便你。这事是我错,我错我就认,虽然我现在可能没资格请求你原谅我,但是我还是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过去是,现在是,以后还是。”

在她说出“朋友”两个字的时候,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可是在声嘶力竭地大笑过后,眼泪又汹涌而出。

我问她:“你真把我当朋友吗,你做的事是好朋友做的吗,你还配说朋友二字吗!”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这样声泪俱下的争吵过,如果我能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也不至于会把场面搞得这么难看。

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一想到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跟我曾经最爱的男孩子上过床,想到他们裸露着身体在酒店洁白的床单上扭动纠缠,我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紧接着,我开始呕吐,我蹲在路边把一晚上喝下去的酒全给呕了出来,空气里都是酸臭的气味,康婕蹲在旁边拍打着我的背,哭得好像我就要撒手人寰了。

终于吐完了,我把她推开:“别碰我,别弄脏了你。”

她咬着下嘴唇,酝酿了很久,终于说出了我心里那句话:“落薰,其实你是觉得我脏,对不对。”

直到她走,我都蹲在地上没有再开过口,而她最后只留下一句话:“曾经是朋友,就永远是朋友,你可以否认我这个人,但是别否认我们之间的友情。”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一直强迫自己数绵羊,数牦牛,可是不管怎么数我都无法冷静下来。

当我冷静下来的时候,我的左手手臂上,两个晶莹剔透的水泡正在慢慢胀起来。

这两个圆形的水泡,来自我右手那个已经熄灭的烟蒂。

我很想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可以称得上是朋友。

之后我就病了,我的身体跟我的思想是和谐的,我很伤心,可是我哭不出来,所以我就只好生病。

李珊珊找了个她淘汰的手机装上我的手机卡给我用,虽然她说是她不要的,但是我还是看得出是她新买的。

因为她蠢得连保修卡一起给我了。

很漂亮的红色n76,她故意轻描淡写地说:“知道你嫌弃直板机,我特意翻了个翻盖的给你,你别误会,我主要是为了我的好兄弟林逸舟,我怕他找不到你会来烦我。”

我躺在宿舍床上看着这个嘴巴很贱,其实心地很好的女孩子,忽然之间,眼泪就涌了出来。

她翻了半天才翻出一盒泡面,水还没烧开她就迫不及待的把这包面泡了,一边往碗里挤调料包一边叽叽歪歪跟我说:“中国的古话啊,最有道理就是‘民以食为天’和‘饱暖思淫欲’,饿死老娘了。”

我很努力地想笑,可是依然还是很不争气地收不住眼泪。

五分钟后,她撕下那层纸,整个房间里都飘荡着方便面的香味。

在寂静无声的宿舍里,“饱暖思淫欲”的李珊珊开始开导我,她涂着香槟色指甲油的手指之间夹着烟,眉飞色舞地跟我说:“你想开点嘛,多大点事啊,周暮晨他又不是同时上了你们两个……”

我没见过这样别开生面的安慰方式,她倒是越说越来劲了,我却哭得更厉害了,哭着哭着,我就开始干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有这个毛病了。我从床上连滚带爬地下来冲向洗手间,等我出来的时候,无意中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眼睛里全是红的。

我吓得一声惨叫,只怕让整栋女生公寓都为之震撼了。

我一个箭步冲到堆得像座山的食物面前狼吞虎咽,李珊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说:“我说民以食为天吧,你还是很怕死的嘛。”

其实我最怕的不是死。

我最怕的是,没有人爱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命太硬了,那些倒霉的事,打击、伤害什么的,总是喜欢成群结伴地来找我,好像光临我的生命是它们最衷的事。

我还没有从康婕这个事里缓出来,我妈给我打电话了:“有时间回来一趟,有个事跟你说。”

我气若游丝地问:“什么事啊,重要吗?”

她也很干脆:“你爸要死了,想见见你,你觉得重要吗?”

我把电话一挂,看着天花板,眼冒金星。

老天,你是要玩死我吗?

我像个孤魂野鬼似地轻飘飘的走出公寓门,迎面撞上谭思瑶和徐小文。

我摇摇晃晃地指着他们说:“你们干什么呢,你……谭思瑶,你不要企图扳直他,不可能的,他以后不抢你的男人就算仁慈了……你,徐小文,看什么看,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拜托你在学校就稍微收敛一下,扑什么粉啊,扑粉也不扑匀,叫你男人给你买点高档一点的化妆品嘛……”

他们两个人朝我翻着白眼,然后像路过一阵空气似的直接把我无视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还听见徐小文这个八婆跟谭思瑶说:“哎呀,姐姐,反正他都不要你了,让我去试一试嘛。”

谭思瑶没多说什么,斩钉截铁一个字:“滚!”

我还是很聪明的,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说那个叫“许至君”的人,坐在回家的公车里的时候我还在想,要是有一天我跟那个什么许至君见了面,我一定要跟他说一声“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回到家,我妈一点非正常反应都没有,还给我做了一桌子的菜叫我吃。

我有点不高兴,我还病着呢,编了个那么烂的谎言把我骗回来,原来是菜吃不完。

不过我还是要承认,外面的东西再好吃,也没有家里的饭菜好吃。

我正专心致志跟一个猪蹄做斗争的时候,我妈开口了:“那个事不是跟你开玩笑,你爸昨天打电话来了,说是肝癌,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想见见你。”

我像个白痴一样,呆呆地听我妈说着我亲生父亲不久于人世的消息,碗里还摆着半个没有啃完的猪蹄。

这种感觉……好奇怪,一个血管里跟我留着一样血液的人,却也是完全不存在于我记忆当中的人;一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也是尘世中最陌生的人,这些矛盾的,对立的关系,就是我跟他的关系。

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鼻子酸酸的,为什么,好像要流泪?

我对我妈笑了笑:“妈,我吃饱了,那个事……你容我想想。”

我转身进房间之前,我妈在我身后说:“这个事情谁都不逼你,你自己做选择,反正他也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你也不欠他什么。”

我静静地关上门,然后,整个身体像泄气的气球,疲乏而无力地顺着门往下滑,直到跌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说:你自己做选择。

而其实,我一直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在我生命中扮演一个主导者的角色,在所有我迷惘不知方向的时候,他为我抉择,把我所有的苦难都拿过去,由他承担。

当年周暮晨曾经跟我说,要学会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也许是我天赋不够,在我踽踽而行的这些年里,始终没有学会不动声色。

关于父亲的概念,仅仅是我小学时老师写在黑板上的一个词语,并不具备实质的意义。

我还很清楚的记得老师跟年幼的我们说:一个人固然可能没有子女,但却不可能没有父亲。一个父亲高度的责任感就是一个家庭稳定繁荣的基础。一个好父亲不一定很有钱,很有钱的父亲不一定就是好父亲。

这些话对于一个年仅几岁的孩子来说还是显得有些深奥了,可是对于没有童年而言的我来说,却是莫大的讽刺。

无论我将来过得好或不好,幸福或者不幸福,快乐还是不快乐,都不能改变一个事实:我都是个没有父亲的人。

我当然知道我妈不是神奇的雌雄同体的生物,可是对于一个“生而不养”的男人而言,他究竟有没有资格被称为“父亲”,这是一件值得商榷和玩味的事。

或者我这样说也不是很准确,关于父亲的回忆,并不是一点都没有,至少在我6岁之前是有的,只是后来在漫漫的成长道路中,我的记忆自行封闭了一些不那么愉快的历史,想营造出一个全新的我,而现在,随着父亲这个电话,所有尘封的往事都争先恐后地从上锁的记忆匣子里扑落出来。

我知道我不是忘记,只是尽量不让自己想起。

是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惊动到我妈,所以就只能像个僵尸一样在床上板来板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终于决定起床出去透透气,否则我真的会憋死在这个小房间里。我写了个便条贴贴在门上:妈,我回学校为中华之崛起读书去了,晚点联系你。

清晨的城市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之中,街角巷口的早餐摊子已经围了一群人,老板正麻利地往那口万年不换油的油锅里扔面粉团,很快就形成了一根油条或者一个圆溜溜的油饼。还有搬着木椅子的老婆婆在树下熬着粥,小米,黑米,绿豆,粗粮淡淡的清香混合在清晨的空气中特别催发食欲。

我什么都不想吃,不要我钱我也不想吃。

我坐上最早的那班公车,司机哈欠连天,睡眼惺忪,我有一点恶毒地想:如果出了车祸,我们就一起死了算了吧。

其实在上车之前我并没有想好到底要去哪里,以前无论我出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康婕。可是现在……就算我真去找她,我们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时候,是否还能像以前那样推心置腹无话不说吗?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过去找林逸舟。

想把头埋在他胸口痛痛快快地哭,毫无顾忌的诉说心里的痛苦和挣扎,可是这个念头一晃就过去了,我虽然笨笨的,可是有些东西我明白。

林逸舟这样的男孩子,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生活的。

我如果真的傻乎乎地跑去跟他说这些,他一定会觉得我那些悲伤都是很滑稽的事情。

那么……我还可以去找谁?

在这个清晨,我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世界上其实根本没有感同深受这回事,针不刺到别人身上,他们就不知道用多痛。

其实每个人的生命都不过是个孤单的个体。

经过多少孤单,从来无人陪伴。

[2]落薰,我是爱这个人的,爱是有理由背叛全世界的

我在中天国际附近迷迷糊糊地下了车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潜意识里竟然选择了投奔罗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