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旧事(七)

;又比如她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性格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好,朋友也越来越多,就和当初的迟玉一模一样。每当这个时候,少年都会下意识睁大眼睛,正襟危坐地凝神屏息。他的眼底充满向往但也无比胆怯,明明只是一些毫不重要的日常,却一句话也舍不得落下。

林妧心情复杂地站在他身旁,忽然眼前光影流转,转眼又是另一个场景。

这会儿正值傍晚,天边绯红的落</p霞如海如潮。

江照年把黑色跑车停靠在路边,迟玉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目光一直望着远处某个地方。林妧遥遥望去,见到一个富丽堂皇、雕饰典雅的校门,牌匾上刻着规规矩矩的大字:歧川女高。

居然是她念的高中。

迟玉他……曾经到过这里吗?

“真是的,好不容易申请到了外出的机会,我就猜到你要来这里。”

江照年倚靠在车座上,望向不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嘴里一刻也没停下:“因为拥有恶魔给予的力量,林妧那孩子的脑袋聪明得不可思议,只用很短一段时间,就掌握了我在学校里花好几年积累的知识。这所学校是寄宿制,学生周五放学回家,星期天下午再统一来学校。按照时间来看,她应该快到校门口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少年轻轻应了声“嗯”,侧过脑袋看向窗外时,被傍晚刺眼的落霞晃得眯起眼睛,下意识低头瑟缩一下——

他太久没有亲身见过阳光,已经对它形成了条件反射般的逃避与退让。

因为身体里长时间的异变,如今的迟玉比之前消瘦许多,突出的颧骨能看见明显轮廓。曾经温和清澈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血色阴翳,望向他人时从来都带着不善的冷意,叫人看一眼便浑身发凉。

他脸色苍白、毫无神采,像极了枯败腐朽的野花,紧靠着一点点水源勉强存活。

络绎不绝的人潮来来往往,迟玉一言不发地放空视线,深沉漆黑的眼珠让人想起无澜死水,泛不起一丝涟漪。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吹开水面沉寂已久的水流,一圈圈水纹悄无声息地荡漾开。而天边的乌云同样也被微风吹散,露出丝丝缕缕和煦的阳光,像羽毛那样轻飘飘落在水面——

少年的眼睛陡然发亮,迫切又胆怯地凝视着远处的某个地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能见到站在一群女孩子中央的林妧。

正如江照年曾告诉他的那样,林妧性格与从前大相径庭,不仅收敛了周身浓厚的杀气,脸上还时常挂着温顺乖巧的笑。

此时她心情很好地勾着嘴角,亮莹莹的桃花眼也含着淡淡笑意,这样漂亮又好脾气的小姑娘人气自然不会太低,只需粗略瞥上一眼,就能知道她是这群人里的中心角色。

迟玉居然曾去看过她。

来自于多年后的林妧站在他身旁,心脏砰砰直跳。

当他在地下六层经历一遍又一遍死亡、连离开收容所都不得不偷偷摸摸的时候,那时与朋友们谈笑的她,心里都在

想些什么呢?数学作业最后一题的最佳解法、昨晚制作的小甜点应该如何改进、还是假期里去哪个国家旅行?

无论是什么,都与他的人生相去甚远。

江照年无声叹了口气,不忍去看少年的眼睛,于是也把目光放在林妧身上:“我说啊,你真的只打算远远看她一眼?既然已经来了,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一切都说开,林妧是个通情达理的聪明孩子,她一定能明白。”

这段话稀释在单薄空气里,没有立刻得

到任何回应。过了好一会儿,迟玉才开口打破这令人难堪的寂静,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告诉他:“不用。她现在过得不是很好吗?如果我突然出现,反而会让她觉得烦恼吧。”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勉强露出一个安慰性质的笑:“而且你看,我的生活也不算太糟糕啊,能吃能动还活着——我不可怜,你也没必要刻意同情,年哥。”

“……混账小子。”

男人“啧”了一声,虽然用了类似于责备的语气,眼底却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悲伤。迟玉从小到大都懂事得让人心疼,明明自己才是最难受的那个,此时此刻却还要强撑着笑脸安慰别人。

真是有够混账。

江照年心情复杂地按揉着太阳穴,看女孩子们的身影越来越近。

林妧一向从校门左侧的道路上学,他便非常机智地把车远远停在右边。校门与车的距离不算近,加上那位小姑娘并没有特意观察车辆的习惯,按照常理来说,绝对不可能发现远在另一边的他们——

嗯,按照常理来说。

可是为什么她忽然抬起脑袋,把视线一动不动地固定在这辆车的车牌上啊啊啊!

江照年浑身僵硬,神情凝固。

她对车没兴趣,可人家视力和直觉好啊。

“大叔!”

瞥见熟悉的车辆后,林妧与朋友们简短打了招呼,快步跑向车窗前,淡笑着看车窗一点点被摇下,露出江照年皮笑肉不笑的脸。

“你怎么来了?这位是谁,不介绍一下吗?”

视线触碰到被阴影笼罩的迟玉,她笑容更盛:“是从没见过的新面孔呀。”

周围空气变成了紧绷着的弓弦。

“啊。”江照年浑身僵硬地扭动脖子,淡淡瞥他一眼,“这、这是,这是准备送去收容所的家伙。我在押送他的途中恰巧路过这里,就想来看看你。”

她闻言了然地点点头,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少年刻意回避的侧脸上:“你好。”

这句话是在对迟玉说,可对方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甚至连多余的目光也没有给她,只是沉默低着脑袋,任由额前碎发遮盖眼睛,看不清阴影之下的神色。

眼看气氛即将凝固,江照年不露痕迹地接过话茬,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语气:“他吗?不重要的小怪物,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妧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教训他:“怎么可以用‘不重要’来形容别人,真过分啊大叔。”

“可是对于你来说,

我的确是不重要的人。”

坐在副驾驶上的少年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像是感冒般沙哑低沉。他语气冰冷,眼睛里同样没有半分笑意,轻轻张开嘴唇时,仿佛是在陈述一个无比残酷的事实:“我们以前从没见过面、以后也不会有交集的可能,本来就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没必要和我攀关系,我也没兴趣认识你。”

言下之意,是根本不想搭理她。

林妧从没受过如此直白的拒绝,只觉得遭到了成千上万

吨的精神损失,被他哽得一时间说不出话。

江照年也没想到迟玉会说出这样的台词,尴尬且局促地瞥他一眼,然后强撑起笑脸看向林妧:“他……他性格不太好,你多多担待。”

这哪里是“性格不太好”,简直是非常非常非常糟糕,刚一接触就直接下了逐客令,让人完全不想和他进行深入交谈。

尘封在心底深处的回忆破壳而出,虽然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但当时的林妧应该是这样想的。

——那是个纯粹的怪人。

“妧妧,快到晚点名的时间啰!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校门口响起的女声清脆又响亮,上扬尾音里能听出明显的亲昵味道,一瞬间就把现场尴尬的氛围全然打破。

“我知道了——!”

林妧侧着身子回应一声,很快又把视线聚集在车里:“抱歉抱歉,我得尽快回教室,今天没办法再聊了。那个,再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