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又是许多人的无眠夜。

谢谨行来金陵后,穆钧也让人关注过他,只是看他每天不是外出访友就是带着徐昭明那群小纨绔读书背诗,便也没分为这位客居金陵的谢家子孙太多关注。

若不是穆大郎意外中了暗箭,情急之下翻进了盛景意院子里,他们也不会知道看着像个弱质文人的谢谨行不仅被过继给了谢家二房,还与当年的谢二叔一样掌握着谢家一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东西。

谢家在外一向表现得不温不火,他们家出过不少人人夸赞的年轻俊杰,却没几个真正官居高位,搁在当年的汴京里他们不起眼,搁在现在的临京里他们也不起眼。

倘若没有意外,谢家这些藏在暗处的东西永远不会展露在人前。

谢家没有野心,他们培养那些高手,为的就是关键时刻能保命。如果他们是野心勃勃的家族,那么当初就不会放任谢二叔带着自己的亲信赶赴死局,用自己和同伴的性命换取宣义郡王府的一线生机。

谢家人是聪明的,要不然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当了那么多的中不溜世家,没被任何人看轻了去;可从另一方面来说,谢家人也是愚蠢的,因为当年那种情况,谁都知道该站到哪一边去。若不是愚蠢至极,怎么可能会那种情况下决然赴死?

可以说他穆钧的命,就是谢二叔的死换来的。

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盛娘与谢二叔的关系。

他们当初选择千金楼,是因为这里有杨家旧人接应。

这里是秦淮河畔一座不起眼的小花楼,金陵离临京不远不近,既不至于被察觉他们的存在,也能让他们能及时掌握临京的消息,而秦淮河每日舟来船往,过往船只上出现再多的生面孔都不会叫人生疑。

他没有想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留他们这些人、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盛娘,居然与谢二叔有那样的关系,更没想过盛景意居然是谢二叔的遗腹子。

盛娘突如其来的这一手,把他打得措手不及。

当年如果不是为了保下宣义郡王的最后血脉,谢二叔不需赴死。盛娘父亲只是受了牵连,谢二叔完全可以帮她家翻案,两个人光明正大地走到一起,谢家人不会嫌弃盛娘的出身,盛景意会在万千宠爱中长大。

这一切,盛娘只字未提,她装聋作哑地收留了所有可能与她所爱之人有关的人,独自生下她所爱之人的孩子,从未与人诉过半句苦,也从未表露半点怨愤与憎恨。

她们受的许多苦、遭的许多讥嘲,本都是她们不必承受的。

他本以为若有事成的那天,他只想让那些人都沉冤得雪、帮盛娘母女俩脱离教坊,便算是偿还了过去的恩情,却没想到他欠她们的比他以为的更多……

穆钧脑中时而出现儿时常听的那些严厉训导,时而出现盛景意明媚如花的笑脸,辗转反侧一整夜都没能睡着,只得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到天明。

到明亮的天光从窗外照进来,穆钧才从床上坐了起身。

他只是想要让那些人沉冤得雪吗?

如果没有足够大的权势、没有足够高的地位,哪怕能翻案,他们也不过是别人用来博弈的棋子,杨二娘、柳三娘这些因逆案牵连而平白受了十多年苦的人未来又有什么幸福美满可言?

哪怕他们能掰倒孙家,他这个郡王遗孤也不过是众多不被关注的皇室宗亲之一,除了多了个虚名之外和现在不会有太大区别。等孙皇后所生的皇子一旦登基,还会视他们眼中钉肉中刺,随便一道旨意便能决定他们的命运!

他想要的,不止是沉冤得雪。

“我要去见他。”

穆钧一字一顿地对穆大郎说道。

……

盛景意一大早便和徐昭明他们集合。

因为昨天已经说好了,所以今天徐昭明这群小纨绔穿得没那么花里胡哨,拾掇拾掇勉强也有点读书人的样子了。他们还各自带了个书童,有的抱着琴有的带着文房四宝,瞧着很有点去参加文会的模样!

盛景意也不甘落后,叫立夏乔装打扮一番,也随大流地多了个书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湖山书院出发,还没到书院大门前,便遇到个姿容出众的青衫文士。对方见了他们这么一大群人,很有些意外,客客气气地朝他们笑了笑。

平日里负责八卦的寇承平也认出了对方,压低声音朝徐昭明和盛景意介绍:“那是湖山书院那位黄山长的好友,姓杨,别人都喊他修诚先生。”

徐昭明一听便想起来了,给盛景意科普道:“就是那位写‘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修诚先生,你上回还夸他诗写得好。”

盛景意恍然大悟,这人诗确实写得好,好记也好懂,她初读便觉得眼前一亮。

几个人嘀咕完,想着人家还朝自己笑了,显见是认得他们之中某个或者某几个人的,人家是前辈,可以朝他们笑一笑就完事,他们是晚辈可不能这样,所以都礼貌地迎上前喊人。

杨修诚其实没单独见过这群小纨绔,不过以前见过他们被长辈带在身边而已,见他们礼数周全地上前来向自己问好倒有些意外。他朝他们和煦一笑,问道:“今天你们国子监不是也开文会吗?”

徐昭明说道:“国子监都开两天啦,第三天也差不多的,我们来湖山书院瞧瞧正经文会是怎么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