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三合一

他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论听到什么样的指责,都有承受能力。

但言落月还是轻而易举地击穿了巫满霜的心理防线。

这句“痛骂”完全出乎巫满霜的意料,却又是如此的合理合情。

月光从不刺伤别人,它只会温柔地洒遍你的周身。

白纱之下,被直白夸赞“迎头痛击”的巫满霜,无措地张大了眼睛。

他看见言落月把手背在身后,正得意地冲着他笑。女孩儿双眼晶亮,神采飞扬……

先前她说要绑架他、要让他去学贯口《报菜名》时,也都露出过一样的表情。

像是在死寂的大地上洒落一把纷飞的雪片,莹白皎洁,却并不冰冷。

要是能把“雪花”接在掌心,就会发现它们并不是入手即化的晶体,而是蓬松柔软的鹅绒。

白绒绒们温暖又洁净。

若把它们收集起来,堆成一个小窝,即使是最怕冷的小蛇也可以躲在里面,安然地度过一场凛冽的寒冬。

下意识地,巫满霜喃喃回答道:“我……我原本不可爱。”

更没有可爱死了。

真正可爱死了的,是言落月才对。

他是因为曾经被佩戴在她手上的缘故,从她身上借来一丝温暖的力量,才因此变得有一点点可爱。

巫满霜的上身微微前倾,正打算说点什么——要是学着言落月的说法,“骂”她一句,那巫满霜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忽然,巫满霜眼神一凛,瞟向棺材尾端。

即使隔着一层白纱,言落月也感受到了对方雪亮锐利的目光。

心念电转,巫满霜抓住言落月的袖子,用戴着手套的指头,在她掌心里划了几下。

言落月收到信号,会意地点头。

他们俩骂架骂得并不激烈,到后来,更是许久没有发出动静。

月老庙大概对此十分疑惑,不理解“夫妻对骂”环节怎么会如此无趣。

地板小幅度地抖动两下,吱呀吱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催促。

凌霜魂闭上眼睛,揉揉眉心处的朱砂印,无奈地给两个怨种朋友做描补。

他深吸一口气,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好,我们现在可以看到,旧郎和旧娘之间正在说着悄悄骂……”

言落月:“……”

巫满霜:“……”

无论是“旧郎”、“旧娘”这种极具槽点的称呼,还是“悄悄骂”上蕴含的文字艺术,都十分令人叹为观止。

言落月不由感慨:在移花接木这门功夫上,凌霜魂真是修炼到顶了。

月老庙或许有着将信将疑,但终究还是被凌霜魂的糊弄学打动,地板急促的抖动也重新平息。

凌霜魂松了口气。

夜长梦多,为了防止月老庙回过神来,他赶紧带领两名扮演者跳进下一个环节。

“礼成!请旧郎、旧娘拿起剪刀,剪断红花结——”

这回无需凌霜魂提示,言落月和巫满霜主动走近供桌。

两人拿起那柄锈迹斑斑的大铁剪刀,将刀刃凑近了两具棺材上拴着的红绸花。

若不是窗外阴沉的天色、庙内十来个惨白的灯笼,以及一动不动,观礼时都不晓得鼓掌的纸人……

这一幕看上去,还真挺像是红娘牌棺材的剪彩仪式。

凌霜魂尽量把动嘴的环节都包揽下来。

鹤妖振袖而歌,风节翩翩,就是唱的台词听起来不太对味儿——

“你这冤孽种子啊,我们从此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凌霜魂一边唱着,一边拼命给言落月和巫满霜打眼色示意。

在肢体语言的辅助下,两人咔擦落下剪刀,将陈旧的红绸一刀两断。

破烂的大红花像只被一刀砍断脖子的公鸡,无声无息地歪垂在地。

就在这时,两根细线悄然沿着木板的接缝,攀上了棺材的边缘,粘结住了两个纸人的脚底。

伴随着刺啦刺啦的白纸摩擦声,两具一直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的纸人,像是获得了生命一般活动肢体,原地坐起。

刹那之间,言落月猛然拽开巫满霜脑后的纱结。

与此同时,巫满霜一把脱下自己右手的手套,抢身上前,一把抓住了那道银色的细丝。

这根银线质地坚韧,而且极其锋利。

它刚一碰到巫满霜的手掌,效果好似一般人空手迎白刃,瞬间就在巫满霜的皮肤上豁开一条笔直的血口。

对于掌心传来的疼痛,巫满霜不以为意,反而将银丝握得更紧。

他的目光好似一对雌雄双剑,藏锋十年,一朝出鞘,笔直地射向细线尽头的方向。

一时间,涌流的鲜血就像是房檐上汇聚的雨滴,又好似断了线的珠子,沿着丝线滴答落在木地板上,眨眼就聚起了水洼似的一小滩。

说时迟那时快,从言落月扯下巫满霜蒙眼的白纱,再到巫满霜死死攥住对手的丝线,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不过发生在短短的一秒钟之间。

“……嗯?”

忽然,言落月听见有个清越悦耳的男声,发出一道感慨般的疑音。

那声音无头无尾,不辨来处,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它好像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只在言落月脑海里响起,是过度紧张之下自动脑补出的幻觉。

下一秒钟,巫满霜猛然松手。

那根银线已经深深埋入他的肌理,再过一两次呼吸的功夫,甚至可能锯进他的骨头。

银丝顾不上再去操纵纸人。

它飞快地缩回地下,不见踪影,仿佛在刚刚的拉扯中受了惊。

巫满霜闭上眼睛,即使没有看见,也能在脑海中描摹出言落月担心的表情。

他乖乖递过自己的左手,第一时间宣布:“皮外伤,没有事。”

言落月把一大团药膏拍进他的手心。

看看那坨明显过量的伤药,巫满霜表情有点无奈,但他还是按照言落月的意思,用甜滋滋美味丹在伤口上厚厚地抹了一层。

凌霜魂凑上前来:“怎么样,摸清它的身份了吗?”

巫满霜点头,面沉如水:“不怕我的毒,也不怕我的视线……是左旋螺魔。”

理论上说,巫满霜至今还没遇到过能免疫他的毒性的存在。

只要通过毛孔、黏膜、血液相接触,几次呼吸的时间里,毒性就会初步见效。

刚刚巫满霜握着对方的丝线快十秒钟,整段银丝都被浸泡在他的血肉里。

普通人要是被这么泡上一下,不说神经坏死,也该动作迟钝了。

而那魔物之所以不受影响,是因为银丝根本不是它的经脉,也不是它身体内的运输管道。

——实际上,那根丝线是左旋螺魔的壳。

这是一种防御力极其强大,可以跟龟族互拜把子的魔物。

它的外表神似田螺,软体上覆盖着一层坚硬的壳甲,露出的封口却比田螺更小,只有大拇指甲盖那么大。

因为它的“螺纹”全部向左拧转,所以该魔物被命名为“左旋螺魔”。

言落月制作过“左旋螺魔”的魔物卡,知道这种魔物的特性。

她恍然道:“难怪它不怕你的视线。”

因为,左旋螺魔根本就不长眼睛。

——所以说,只要没有道德,就不会被道德绑架。只要先把自己戳瞎,就不会被美杜莎石化。

无数根质地相同的银丝,共同拧成这种魔物的螺壳。

这些银丝异常锋利坚韧,而且还具备一定弹性。

在螺壳最外层,还有数十到上百根“丝线”,进可攻退可守。

它们平时隐藏在大部队里,看起来像是螺壳的一部分。关键时刻,则可以作为攻击武器弹出,割烂对手的血肉。

等把猎物捣成肉泥后,左旋螺魔再用丝线收集起这些血肉糊糊,将食物喂进头顶那个不足指甲盖大小的孔洞里。

“稍等一下。”这回换成凌霜魂提问了,“它浑身上下只有脑袋上打了孔,那它的排泄问题怎么办?”

巫满霜想了想:“据我所知,它吃东西和排泄都是共用一个孔……也可能那不叫排泄,叫做呕吐?”

“对了。”言落月想起之前那个男声,“你们刚刚有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

巫满霜和凌霜魂均摇头以对。

“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此时,巫满霜已经重新绑上蒙眼的白纱,手上的伤口也合拢结痂。

而这座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月老庙,似乎直到此刻,才接收到关于血腥味的信号。

然后,它就忽然发了癫狂。

“滚……先不许吃……”

月老庙发怒般颤动起来,门扉和窗扇反复打开又合上,好似一个人在重重地喘着粗气。

“我的仪式……仪式……还没完成……不许你碰……”

咦,月老庙和那只左旋螺魔起内讧了?

木地板上,阵法的银光闪过。

月老庙顿时更加暴怒:“没让你碰它……不听话……不听话!”

言落月和凌霜魂交换了一记眼神。

刹那之间,先前所有的谜团,都在对手三言两语的争执中迎刃而解——

言落月彻底明白过来:

原来月老庙执念所影响的,并不是此地残留的阵法,而是那只左旋螺魔。

它也无法直接操纵阵法。

完全是通过控制左旋螺魔,间接使用左旋螺魔的丝线,才能把阵法开启或关闭。

这对妖魔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

左旋螺魔不懂人类的阵法,只能听从月老庙的号令。

月老庙拐不到主持仪式的人类,便用左旋螺魔操控的纸人作为诱饵。

被引来此处的人类或妖族,一旦做错了冥离婚仪式的步骤,就被左旋螺魔当做食物吃掉。

这套合作关系严丝合缝,宛如两个结合紧密的齿轮,丝丝相扣。

唯有被诱入荒村的修士与凡人,成为齿轮下无声湮灭的血肉饵料。

眼看月老庙把脾气闹得声势磅礴,言落月心中不由一动。

这对狼狈为奸的拍档,看起来并不是完全合拍。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设法加深它们之间的矛盾,让这对妖魔彻底撕破脸皮?

言落月扯了一下巫满霜的袖子,对方立刻会意,将掌心摊平在言落月眼前。

看着小言在小巫手掌上奋笔疾书,凌霜魂好心提醒:“用袖子盖着点。”

月老庙懂得操纵阵法,应该有点文化,或许能看得懂两人在写什么。

没等凌霜魂转完这个念头,言落月就扭头粲然一笑。

“没事的。”她自信满满地说道,“我们写的是拼音。”

看吧,她选择从九九乘法表开始,给小蛇科普九年义务制教育,果然是对的。

——这一刻,知识的光辉同时在两人脸上闪耀。

反观向来博学的鹤族史官,他此时目露茫然,宛如一个没有拿到小学毕业证的失学儿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