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三章合一)

他就那么轻微地偏着头,双臂放松,维持着一个全然无害,甚至还把后心亮给叶争流的姿势,温和地解释道:

“我本不会被他们围困的,只是先前他们身上带了个能够抵御我技能的东西,因此听不进去我讲道理。”

这男人身量生得高挑,姿态却极为松弛,头颅更是谦逊地垂着,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草食动物的无侵略性。

叶争流直到此刻才有心思专门打量他,定睛一看,她便吃了一惊。

麻衣男人生着一头左黑右白的长发,衣着朴素,神情宽厚温和,眉眼里还带着些微的忧愁。

他黑发的那半面,如今正对着叶争流。她得以清晰地看到,这男人的发色似乎不是东亚人那种迎着阳光看会显出深棕色的弱黑。那头黑发浓郁得像是织成了实体的墨汁,也幽深宛如刺入地心的古井。

叶争流只看了一下,便下意识地转开了眼睛,隐约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胁之感。

至于另一面的白发,亦不是什么梨花霜雪之类的纯白,反而隐隐带着一种透明的质感。男人的每一根头发都笼罩在淡淡的光晕里,几乎像个行走的光源。

不知为何,在男人雪白发光的发梢被风轻轻吹起的时候,叶争流盯着那一缕发尾,竟然眼睛一热,鼻腔一酸,心头涌动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

她怀念上辈子在沙发上睡着后,妈妈轻手轻脚盖在身上的毯子;怀念爸爸大笑着告诉自己a国出了一种特效药,笑到眼圈发红的样子;怀念卧室里自己一针一线穿起的一条千纸鹤;怀念下铺的室友蹦蹦跳跳,收集全宿舍饭卡去给大家带早饭的肠粉和包子。

然而她所怀念的一切,在这个世界上都烟消云灭了。

叶争流再不会听见妈妈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提高嗓子细碎的唠叨,再不会由父亲带着,走过春日长长的江堤,还在她的手腕上系一只氢气球。温暖的小卧室早就于记忆里黯淡,现在她甚至想不起那块桌布的颜色,朋友们大概也会在参加过她的葬礼以后各奔东西。

这个世界里,只有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惨然。只有枪戟相对,稍有不慎就要丢却性命的残酷。

她在荒野里从日升行走到日落,时不时地超过几个骷髅一般晃悠的行人。他们虽然四肢瘦得像是麻杆,然而肚子却怀胎一般高高胀起,那是他们没能忍住饿,到底还是吃了观音土。

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听到鼻腔里浓浓的杂音。叶争流此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泪水已经流淌了满脸。

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他仍站得不远不近,维持着那个不会引起旁人戒备的距离。他的眉头也依旧愁苦般地皱着,本该疏朗温文的一张脸孔,便因此而显得慈悯而悲怜。

对着叶争流哭得乱七八糟的脸,麻衣男人也分毫不见半分厌色。

他没有安慰叶争流,也并不露出同情之意,只是轻轻一叹,那口吻像是家中等候已久的兄长,也像是暌违多日的父亲。

他说:“辛苦了,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相当奇异的,他每个音节听上去都平平无奇,此刻却如同清风拂过叶争流的心底,把她始终压抑在心间,久久不能释然的块垒尽数化开。

就好像她倔强地一个人支撑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到这一句来自亲人的安抚。他们拍去游子身上的浮尘,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饺子,道一声:“在外面好不好过?是不是受委屈了啊?”

然后,所有耿耿于怀的伤害,所有吃过的苦头,便都在这一声问候里尘埃落定。

叶争流站在原地,泪水不知何时止住,心底只剩一派平静的释然。

她的眼里还坠着未滴落的泪,眼眶酸痛,然而呼吸之间,叶争流却感觉肺腑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叶争流迟疑地看向眼前的麻衣男人。想到刚刚突然爆发的失态,她又是觉得有点尴尬,又是升起几分忌惮。

男人却把目光越过叶争流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口吻里带着些许的恍然之意:“原来姑娘是解城主的高徒。”

背后车马之声辘辘,显然是解凤惜带着大部队终于赶到了。

解凤惜不知何时走出了马车,叶争流从未看到自己这个便宜师父脸上出现过这样端正的表情。他望着这个面带愁苦的麻衣男人,眼中漾起的神色说不出的奇异。

过了半晌,解凤惜才抬起手来,很是标准地对麻衣男人行了一礼。

“裴先生。”

麻衣男人亦颔首回礼,客客气气地问候道:“解城主。”

“如先生所见。”解凤惜紧盯着麻衣男人,慢吞吞地说道:“我正欲前往鹤鸣山,不知先生有何指点?”

“指点二字不敢当。”裴姓先生往后让了一步,就像是要和解凤惜比较谁更礼貌似的:“无主之物,人人尽可以得之,解城主何必问我呢?”

“先生一句,便已抵得过旁人百句聒噪。”解凤惜一双凤目微眯,表情莫测,不知在心里过了怎样的念头。最终,他还是出言邀请道:“我看先生的方向,想必也是要往鹤鸣山去的,不知可愿一路同行否?”

裴先生温和而委婉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解城主的一番好意,裴某这便心领了。城主倘若想答谢裴某,西行三十里,有一村落能闻小儿哭声。我见城主此行带了药材,不如舍几副给那人家,救回一条无辜稚子的性命,也是城主的善行。”

语罢,裴先生对着解凤惜的方向回了一礼。他从地上捡起自己先前被玄衣众碰落的竹杖,临走前却又想到什么,带着几分犹豫地看了叶争流一眼。

“你……”裴先生停顿了片刻,还是走到叶争流面前。他截断了自己一缕发光的白发,递到了叶争流眼前。

不知怎么的,叶争流竟然毫不抗拒地张开了掌心。

见她接过这缕头发,裴先生便又叹了口气,这一回的口吻几乎像一个师长了。

“世事多艰,但不能因此太自苦。苦得久了,就再无逆流而上的力气。”

淡淡地交代完这句话,裴先生便提着他的竹杖离开。

他举止温文尔雅,吐字真挚斯文,甚至能让解凤惜郑重其事的接待。从他身上的种种行迹来看,此人怎么都该是一个穿着青衫、佩戴儒巾,或许还持一柄羽扇的先生。

然而他却穿着最粗糙的麻衣,脚上踏一双黯淡的草鞋,连手里拎着的都是不值钱的竹棍。他一步一步地踏着黄尘远去,就像是俗世里最普通的一个行人。

叶争流收回停在裴先生背后的目光,她随即便发觉,解凤惜复杂的眼神正落在自己手心的那缕白发上。

不知为何,叶争流心里隐隐地升起一股奇特的感觉:这缕头发,解凤惜似乎很想要的样子。

但看了一会,解凤惜还是摆了摆手,示意叶争流把那截发光的白发收起来。

“既然他送你了,你便自己收好。关键时刻,这或许是能救你一命的东西。”

叶争流没和解凤惜推来让去。她把那缕头发塞进白露给她的那个香囊里。望着远去的裴先生,叶争流忍不住问道:“师父,那位先生……他是谁?”

解凤惜皱着眉头,显然对裴先生的跟脚十分了解。他的表情变化了几次,有那么一个瞬间,叶争流几乎以为他要口出不逊之言。

然后到了最后,解凤惜也只是说道:“他姓裴,是一个天下之间最孤独、最孤独的人。”

说完这句话,解凤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手吩咐属下近前。

“我们都带了什么药材?最贵重的药材先预备一份,让钱大夫往西二十里,去村庄里看看那个病人。”

……

当天晚上,那个属下和大夫归队的时候,解凤惜把人叫道身前,声音古怪地问道:“你们用了什么药?”

钱大夫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城主,那孩子生下来的顽疾并不难治,只是需要的药材珍贵,必须要那株千年红珠草为引……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把药材给他制成药了。”

“千年红珠草……果然,他一张嘴我就知道不好……”

听到这味药材的名字的时候,即使是解凤惜都免不了一阵哑然。他缓缓地扶住自己的额头,像是头痛得一时不想说话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两个赶紧下去,别在这里招自己的心烦。

叶争流此时正好厚着脸皮呆在解凤惜车里,把他的举动看了个分明。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师父,千年红珠草是不是很珍贵?”

“若只是珍贵,那还好了。”解凤惜苦笑一声:“这味药百年前就已经绝种,世上所存不足百株。我带的这一株本来是赠予鹤鸣山的新婚贺礼……罢了,罢了,能换他不插手我的闲事,一味红珠草,他赚一条人命,我倒也不是很亏。”

停顿一下,解凤惜又仔细地端详起了叶争流:“没想到你竟然能得他的青眼,这可真是……”

叶争流本来都做好了听到“非常难得”、“十分罕见”之类评价的准备。

没想到,解凤惜说得却是:“这可真是非常的不幸。”

叶争流不意解凤惜竟然会如此评价,立刻就呆了一呆。

“师父何出此言?”

解凤惜的笑容似乎讥讽,又似乎感慨:“像他这样的人,若世上能有十万个,不日便可人间太平。可惜,天下间却只有这一个裴松泉。

“现在他竟然很欣赏你,说不准便是看你有成为下一个他的潜力。一个裴松泉对这世道无能为力,再来一个,也唯有一样的枉然。你若朝着他那个方向生长……”

解凤惜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见叶争流还想追问,解凤惜随口就扯过一个别的话题,堵了她的嘴巴。

“裴松泉不过是个插曲,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我们此次出行是为了参加婚礼,你对鹤鸣山和梁国公主的联姻了解过吗?又知道多少?”

叶争流:“……”

她不知道多少。

此行前她找白露、猴猴等几个关系好的朋友都打探过了,他们也不知道多少。

见叶争流哑口无言,解凤惜顿时精神抖擞:“唉,正事上不见用心,对旁人倒是挂念。事关这次婚礼,我只说一遍,你听后记得避讳:鹤鸣山掌门此前曾经娶过一位妻子,名为云渺之。”

解凤惜很明显就是想转移话题,因此叶争流只当八卦听着。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随着解凤惜话音落定,她面前的系统也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弹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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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字告示的下面,一块拼图已经被信息点亮。拼图里的画面暖光莹然,一大片火红色的色块上绣着龙尾凤翼,显然正是新娘嫁衣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