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真相大白

整个书房像是刚被洗劫过一遍,乱糟糟似狂风过境。

断续的气音连续地被吐出周靖的双唇,周靖的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眼睛,然而泪水依旧突破手掌的封锁,缓缓地流过下半张脸。

百味陈杂,感慨万千。复杂的心绪和思维错综交织,竟让周靖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原来他的女儿还活着。

可他竟然一直没有去找她。

周靖曾和这女孩擦肩而过,他和这女孩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上。他眼前过她脸色苍白地被人背进医院,甚至还去探过她的病。

命运曾经垂怜周靖,赐予他无数次张开眼睛看清一切的机会,可他却全都戏剧性地擦肩错过了。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才让他知道真相,为什么直到此刻,他才弄清云飞镜的真实身份?

在婉婉死后,在云飞镜独自一人,孤独而坚强地成长到十六岁时;

在她考取联考第一的好成绩,本该得到庆贺和褒奖时;

在她被人欺负,连婉婉的遗物都被扔下楼打碎,惶不自胜,举目无亲,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帮她出头时……

周靖惨笑一声,他脸上的表情寸寸碎裂,如果不是用手遮挡住了半张脸,他双眼中流露出来的自嘲和悲恸必然胜过一生的任何时候。

外人曾评价过他冷静凉薄,周靖听了,不以为忤,反而觉得这评价非常准确。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个性,才会毫不犹豫地给云飞镜作下“男女关系混乱、不知高低、心思太重……”等等类似提前定罪的判决。

也正是因为他是这样的个性,才能让周靖此时此刻正视他所做的一切。

周靖重新回忆起自己和云飞镜的初见。

一想到那时候被打碎的是自己留给婉婉的玉佩,周靖就几乎感到窒息。

在他关切地上下观察小楼受的伤要不要紧时,云飞镜曾一个人团在楼下,抱着自己的玉,连声音都不扬得过高,只是低低的、撕心裂肺地恸哭。

周海楼被众星捧月地送进校医院,身上伤口用碘酒擦了一遍。

半个小时都不到,他就活泼到可以对着他的父亲摔枕头。

而云飞镜昏迷过去,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在学校这种老师同学遍地都是,最不缺的就是人的地方,为什么只有一个男生肯送她来就医?

而且盛华的校医院——他们凭什么——他们做了什么,连一张病历都不给云飞镜开?!

周靖亲耳听得清清楚楚,她一个丧母的孩子,只在校医院看得起病!

他周靖家财万贯,连手下的员工每年都会有福利体检……可他的女儿昏倒在学校,病也看不起,校医院连瓶葡萄糖都不肯给她挂!

……而他的儿子周海楼,更是每半年都会预约医生进行一次全身体检。

周海楼一向还不耐烦这个,有时候背着周靖就偷偷翘掉了。

那时云飞镜才获得了联考第一的好成绩。

这本来是最应该值得庆贺的时候,是一个学生最荣誉,最骄傲的时刻。

要是周海楼拿到这个名次……不,不用,他只用考进前一百就行,周靖肯定能把他捧上天!

然而周靖甚至不知道云飞镜获得这个名次后是不是庆祝过,有没有得到过表扬和奖励。

他只知道,在联考成绩下发的当天,她就被人恶意打碎了婉婉的遗物。

而他眼睁睁地看着云飞镜进了校医院,竟然只派华秘书捎去一条口信,让她下午来找他谈谈。

回忆到这里,周靖的记忆已经几乎恍惚了。

他反复地质疑自己,他不断地叩问内心——把转学材料摊平在桌面上,逼着女孩非选一个不可的,是我的手吗?

那些冷酷的话和隐晦的威胁,当真出自于我的口吗?

周靖模模糊糊地想:老天爷,我都做了什么啊!

她的女儿刚刚取得了让学校为之骄傲的成绩,而作为一个父亲,他送给她的礼物就是恐吓、逼迫,以及转学的指令。

他真的说出了那些威胁。

他真的当面怀疑了云飞镜的人品。

他真的坦白无遮掩地告诉过自己的女儿,为了保护儿子的心灵,她要拿钱、走人、闭嘴,从此消失在周海楼面前。

……云飞镜甚至比周海楼还要小一年半。

而所有的一切,周靖甚至不能推脱给命运的捉弄。

云飞镜曾经带给过他奇异的熟悉感,他也曾经看着那片蝴蝶胎记微微失神。不是命运让他们擦肩而过,只是周靖自己的刚愎自用让他错过了一切。

他太傲慢,所以对于既定的事实不愿多看一眼。

他太冷酷,已经习惯了最高效的做派,所以甚至没考虑云飞镜还是个孩子,只为了根除后患,就对她上了最狠的恐吓。

他也太自私,只想着给自己的儿子一个最好最优渥的环境条件。

他甚至亲口说过“云飞镜和我女儿一样大”这种话,他也亲耳听见过“玉佩是家母遗物”的讨伐……

那本该是命运冥冥中赏赐下的最后机会,可周靖竟然一无所知地错过。

他对云飞镜说:“我很遗憾。但这块玉的含义,你就不要和小楼讲了。”

“……”

把时间转回现在,周靖五脏六腑都在一起作痛。他回忆起在酒店的包间,自己和云飞镜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自己都说了,这孩子和他女儿一样大啊!

一样大的女孩子,这就是他的孩子!

她本来应该和那些世家小姐一样,金枕玉卧,无忧无虑地长大。

她也本来应该和周海楼一样骄纵,眼里不会带着厚厚的阴霾,在周靖说出几句敲打时敢对着他翻脸砸枕头。

然而,然而。

周靖的大脑深处传出洪雷般的嗡鸣,他手脚在一瞬间都失去了力气,掌心还在向外渗着冰凉的冷汗。

他努力地抬起自己的眼皮,然而透过指缝看见的,只有天旋地转的模糊色块。

缺氧让他的视网膜上来回闪动着黑色的光斑,他的手不自觉地抓握了一下,自以为发出了一声求救。

然而实际上,周靖只是从喉咙里无力地咯咯了几声而已。

周靖从宽大的真皮办公椅上滑落下来,像一张纸一样摊平在地板上。

混沌的一切都好像离他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