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认亲(一更)

事态变化太快就像龙卷风。

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周靖、云笙、云笛全都在这一天里出场,各个都口称自己是云飞镜的亲人。

他们要是分开来还好,如今在同一个时间,像是一排雨后蘑菇一样齐齐冒出头来,实在让云飞镜有点接受不能。

唯一能让人感觉好一点的事,是云笙带了景纤老师来。

景纤老师本来就是云飞镜在一班的语文老师,虽然云飞镜来一中的时间不长,可她一直都非常喜欢这个老师。

云飞镜愿意听她说话。

于是,景纤老师牵着云飞镜先从警察局走出去,带她找了一个附近的茶馆。她的手又细又软,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甜馨香。

在那一瞬间,云飞镜又恍惚地觉得她像自己的母亲。

至于剩下的三个男人……他们都留在了警察局。

民警已经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了:云笛在警察局大厅里殴打周靖,这事往小了说是肢体冲突,往大了说是寻衅滋事。

居民争吵时发生手脚冲突的多了,但是在派出所里就扭打成一团,是不是太不把□□放在眼里了?

华秘书先是拼命拉架,把自己老板从老板二舅子手里解救出来。

他又苦逼兮兮地去和警察解释,表明这是家庭内部的冲突,亲戚见面一时激动,没有给警察添麻烦的意思。

云笙侧头看了一眼,确认云笛和周靖冲突时没吃什么亏,就没有走过去。

他左右看了看,最终缓缓在林桓面前坐下。

云笙很客气地问:“你是云飞镜的同学吗?”

林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说:“也算吧。”

……

云飞镜翻阅着那本包装精致,可页脚明显已经被翻得发黄微旧的相册,听景纤老师给她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不同于云笙兄弟两个对周靖的敌视,也不同于周靖被激动冲昏了头脑。

景纤的叙事是客观的,没有偏向的。她不在整件事情中过多地掺杂个人感情,只是把昔日的过往在云飞镜耳边娓娓道来。

云飞镜入神地听着整件事情,直到最后,恍惚中感觉宛如大梦一场。

景纤的话说完了,她双目如同秋水,关切地凝视着云飞镜,温柔和缓地轻声问道:“飞镜?还好吗?”

云飞镜沉默无言地摇了摇头。

她有一百个念头,却都无法组织成完整的观点;有一千种想法,却全然不能把它们排列成整齐的语句。

惊愕和漠然,讽刺和沉痛,自嘲的不甘和心灰意懒彼此化合,最终在反应中化成大团大团的沉淀,共同归于脑海的深处。

到最后,在云飞镜心中最清晰的,也是最让她不解,最令她无法释怀地只有一个念头。

刚刚就是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她才突然对周靖发火,如今也是在这个念头的推动下,使云飞镜干涩地轻笑出声。

“为什么你们……都没能找到妈妈呢?”

从云飞镜记事以来,她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在她幼年时非常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有人告诉过她,她母亲是被从江里打捞上来的。

据说最开始时,母亲抱着她被人捞上岸时,简直没人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刚生的产妇抱着新生的婴儿,而这两个人竟然都活着。

似乎因为被撞到头,所以母亲的记忆丧失了大半,而且精神状态也不是很清晰。

这不是指她会发疯,会大喊大叫。

云飞镜的母亲从来没有披头散发,形同泼妇的时候。

她只是有时候会不理人,整日端正地坐在窗边,眼神放空没有焦距,一个人小声小声地哼着谁都听不懂的歌。

正因如此,云飞镜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照顾自己的母亲。

不知道为什么,云飞镜的母亲一直有种寻觅的执着。在云飞镜幼小的记忆里,经常是她的母亲带她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

她长在一个小小的渔村,后来和母亲一起,在城镇中暂时落脚,在乡村里请求寄宿,也在不下五六个城市里辗转流离。

当云飞镜上小学时,母亲终于暂时安顿下来,和她在那个静谧的小城居住了六年。

但临近小学毕业的时候,妈妈就又突然搬了家。

这是她们最后一次搬家,那时候云妈妈的身体几乎已经不能支撑,她当掉了自己的钻石发卡给云飞镜留下最后的安身之所,却临死都留着那块玉。

妈妈究竟在找什么呢?童年时的云飞镜一直有这样的疑惑。

直到现在,直到此刻,云飞镜隐隐的预感终于被现实证实——她是在找她的家。

她甚至都找到了这个城市,这个有所谓父亲,有所谓舅舅的城市……

然而只差一点。

“我们都已经找回来了这个城市。”云飞镜轻轻地说。

她脸上甚至带着笑,语气平和,唯有双眼泛红,薄薄的泪膜在眼中一闪而过,能让人看出她此时情绪的不对。

“她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我们都已经找回来了,只差一点点,她就能联系上她的家人……可为什么你们没找到她?”

云飞镜扬起脸,她含着泪问景纤:“景老师,我母亲的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当初能回到这个城市,已经是我们两个能做到的极致——都已经这么近了,为什么你们一直没有找到她?”

不止她母亲刚刚搬回来时,这些人没能找到她。云飞镜住着妈妈给她留下来的房子,独自一个人生活了四年多,这些家人们也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然后,仿佛是一夜之间,他们就显现了踪影。

偏偏是在她用一切力量从盛华校园暴力的泥潭中挣扎出来以后,偏偏是她手握图书馆以后,偏偏在她越过越好,有了可以信赖的朋友,有了她真心尊敬的师长,眼见会越来越好以后……

周靖开着豪华的名车,大大咧咧停在她的校门口,然后对她说,我是你父亲。

——早你在干什么啊!

——我母亲沉沦病榻的时候,你人在哪里啊!

——我用尽所有积蓄为她选好墓地,独身一人把她下葬,哭到昏死在墓碑前的时候,怎么没看你这么理直气壮地来说过一声“我是你的父亲”?!

然后周靖竟然可以一边承认“我见你时就觉得你长得和你母亲像”,一边对她说出“玉碎了看开点,房子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

那块玉是他给云飞镜母亲的定情信物,她的妈妈最辛苦的时候也没想过把玉当掉。

她从没对云飞镜说过“不要当玉”这种话,可能也隐隐觉察到了这块玉里隐藏的重要身份意义,或者干脆就有预感这和自己的身份相关。

妈妈临终前特意把这块玉留给云飞镜,大概也是希望她能拿着玉,找到她们的亲人。

然后……云飞镜就等来了周靖这么一个大放厥词,一脸按十倍价钱给她赔偿母亲遗物已经够可以,云飞镜最好适可而止的玩意!

这男人……这厚颜无耻自称云飞镜父亲的男人……他算个什么东西!

云飞镜甚至可以不恨她这些年因为没有亲人吃过的所有苦头。

反正世事如棋,人情似纸,凉薄的红尘滋味早就在令她早熟的经历里尝过一遍。

可她实在是不能平和地看待周靖,她实在是为自己的妈妈感到不平。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找不到呢?”景纤抬起自己的芊芊细手,无声地遮住自己的眼睛,不明显地拭了拭眼角。

“这些年来,周家我不知道,可表哥他们一直在找。从近到远,甚至最后全国撒网,搜索到最西南……”

“我们就在西南。”云飞镜突然说。

景纤看着她,缓缓地睁大了眼睛。

“我们被从乌尔燕江里捞起来……我妈妈失忆的时候,我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我们就在西南。”

景纤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看起来竟接近失语。

“我们一直从最南最西慢慢往内陆摸索。”云飞镜做梦似地说,“在p城落过脚,住过n城旁边的小镇子,我们……”

“飞镜。”景纤突然小心翼翼地叫云飞镜的名字,“当年你母亲是被推进刹江……你们怎么可能会在乌尔燕江被捞出来啊。”

云飞镜直视着她的眼睛,突然感觉到一种恐怖难言的滋味从她心底升起。

真正的真相……她离那个真相好像只剩一线……

“从我出生以来的很长时间里,一直生活在乌尔燕江附近。”

后来他们换了地方住,她偶然救了陆纵。

再后来她们一路进入内陆,最后云飞镜七八岁时在x城定居,因为上小学晚又不服输,云飞镜甚至跳了两级……

那都是她真实的经历,怎么可能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

“乌尔燕江,在华国的最西南啊。”景纤不可置信的表情已经近乎僵硬。

“你们怎么能一路跨过七个省,在乌尔燕江被人发现呢?你妈妈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是谁带走了你们……”

云飞镜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她是理科生,但她初中地理学得还相当不错。她当然记得,怒江和乌尔燕江,都同属洪江的分支。

她刚刚是不是突然想起了陆纵?她一路和母亲经历的事那么多,为什么会想起来一个陆纵?

——她救过陆纵,甚至为此跳过一次崖,最终却毫发无损。

云飞镜没出事,是因为她有空间。

后来这个空间变成图书馆,云飞镜好像一直没研究过它的来处。

云飞镜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