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为监正的第一秋,岂会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黄壤继续盯着帐顶,第一秋走了,这方小小的世界好像也因此失语。

她其实是不惧等待的,密室里的十年,时间像是生了锈,卡在原处不能行走。而现在的处境,已经好了太多。她能躺在柔软的床上,盖着厚实温暖的被子。

屋子里燃着暖盆,这让溜进来的寒风失去了威慑力,变得颇有几分温柔。

她等时间游走,意外地竟还逮到了一缕偷偷入帐的阳光!

今天真是最美好的一天了。黄壤静静地想。

司天监。

第一秋一路来到朱雀司,进了他的议事房。

朱朱雀司少监朱湘赶过来,她虽是女子,然而身穿一身赤色短褐,袖挽至肘,形如男子。她行事干脆利落,又聪慧多智。是第一秋的得力臂膀。

她站在下首听候吩咐,很有默契地没有打扰第一秋。

第一秋铺开纸页,用碳笔绘图。

他多奇思,司天监很多法器、法宝都出自他手。每当他熔炼新的法器,朱湘都会将原稿绘制多份,与司中门人弟子传阅探讨。

若有需求的,便批量生产。

今天第一秋绘图也很仔细。

朱湘静等了一阵,终于第一秋将图纸递给她:“立刻赶制,即刻送来。”

好家伙,今天尤为着急啊。朱湘接过图纸,只看一眼,就愣住。图纸有好几张,里面尽是……女子服饰。从抹胸到内裙,再到衬裙、外衣、厚披风、腰带、鞋子……

材质、颜色、绣纹技法,标注得清清楚楚。其尺寸之细致,肩宽、胸围、腰围、臀围,半个也没落下。

这是……

朱湘不明白。但监正下令,必有原因。她也不多问,最好的下属就体现在高超的执行力!

于是一大早,司天监朱雀司诸弟子开始缝制这套衣裙。这衣裙还十分复杂,珍珠、编花、系绳、流苏,领口镶的狐毛,再加上繁复的绣功,大伙儿各司其职,忙活了大半日。

监正也没闲着,他亲绣了外裙的暗花。

整个朱雀司的弟子目光都十分犹疑。但不敢问。

——谁敢管他的闲事?

一天时间,对黄壤而言过得其实很快。

她对时间的感知早就出了错。她睁着眼睛,眼见阳光偏移,慢慢溜走。天光中少了那抹金色,渐渐变成惨白。中间有人进来,却不敢掀开帐幔。于是黄壤自然也看不到是谁,只知道那人添了些银碳,很快便退了出去。

然而就是这么小小的一点动静,也足够让她惊喜很久。她衔着这点惊喜,又能继续安然等待。

门再次推开的时候,黄壤听出了那脚步声。

果然是第一秋。他来到床边,勾起幔帐。黄壤只觉得一只手臂托起她的肩,很快她便坐了起来。第一秋不仅回来,还带了她的衣裙。

黄壤就觉得,这个司天监,效率确实是高。

第一秋脱去她身上的内衫,开始为她更衣。黄壤这才看见今日的他。他头戴黑色官帽,帽上以金线绣双翅如展翼,身穿紫色官服。玉带束腰,其下系金鱼袋。脚上是黑色官靴,靴面饰金。因为外面天冷,他身上披了件黑色轻裘。

这身打扮,配上他凌厉的五官,便让他很有些距离感,显得不易亲近。

黄壤完成了对这个人的外貌评价,任由第一秋为她穿衣。从女子最贴身的抹胸开始,里一层棉、中一层锻、外一层纱。

穿得黄壤心中忐忑——这么多层,真的不会显得我很胖吗?

第一秋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埋着头一直替她穿到脚上的鞋袜。他托起她的脚,目不斜视,手也十分规矩。反正不该看的没乱看,不该摸的也没乱摸。

黄壤端坐在床沿,偶尔还被他抱起来,提一提薄如蝉翼的衬裤。

羞耻?她才没有羞耻呢。

她才不会羞耻呢,哼。

第一秋很快为她穿好衣裳,然后将她抱到铜镜前坐下。

黄壤在十年之后,又一次看见了自己。她披散的黑发,依然柔顺到发光。浅金色的衣裙衬得她肌肤奶白,那衣裙领口细细地镶了一圈雪狐毛,肩头缝了两朵绸花,花心还缀了珍珠,花瓣则用金线密密地镶边。

她的脸看上去更小了,神情呆滞得毫无生气。第一秋替她梳理过长的头发,她看上去像个假娃娃。

她的长发本是十分顺滑的,梳子却卡了一下。

第一秋忙低头去看,黄壤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就在她头顶,有两根金针直入颅脑。而梳齿正是碰到了露在外面的针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