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

羽田浩司大概是与那个名叫天宇遥的男孩真的有缘,第二天下午他就又遇见了对方。

彼时早已过了饭点。

由于羽田浩司中午的时候是在酒店里随意挑了家西餐厅用餐——他并不喜欢西式口味,但相比之下,掺了洋风的和食更令他难以接受,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也不得不在用餐上做出一些妥协——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他没吃几口就失去了用餐的兴致,而作为一个成年男人,那么一点分量的事物显然不够填饱肚子,因此仅仅两三个小时之后,他就觉得腹中作响,有些饥肠难耐了。

好在还有下午茶。

羽田浩司选择了位于酒店花园的咖啡厅,安静的午后,风卷白云,暖洋洋的阳光带来阵阵暖意,舒适得让人发出叹息,四周一片绿草如茵,修剪出优美形状的高大树木错落有致的布满庭院,实在是个赏心悦目的好地方。

他并没有多加考虑,随意点了一份下午茶套餐,然后闲适的安坐椅上,惬意的眺望周边风景,随后就看见了不远处座上的天宇遥。

说是看见,其实有点不太准确。那孩子今天穿了一套英伦学院风的童装,越发衬得他肌肤皎洁,眉目如画,童话中的小王子大概就是这幅模样了。可是这小王子却是一副懒洋洋的神气,一只胳膊搁在桌上半撑着脸,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捏着餐叉,取了一块蛋糕切块往嘴里送,下一秒就惬意得半眯起了眼睛。

像只猫咪。羽田浩司微笑着想。

这时那孩子也看了过来——看来他确实对人的视线很敏锐。发现目标之后,他稍稍正直了身体,眼睛微微张开了一些,流露出几丝好奇,还有些研究考量的意味。

羽田浩司微微挑眉,轻轻颔首示意——他以为那孩子会移开目光,再不济也会做出个打招呼的表情。但什么都没有。那孩子仍然执着的打量着自己,好像想透过外表看出什么来一样,那是只有孩子才会有的专注,强烈直白又有穿透力,看得人仿佛无所遁形。

有那么一瞬间羽田浩司觉得自己不该就这么坐下去,回过神来他不禁暗自摇头,站起身来走到那孩子桌前,微微一笑,问道:“遥君,我可以坐下来吗?”

天宇遥歪着头看了他一下,然后轻轻点头,轻抬下巴示意他落座。

羽田浩司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自从成名之后,他还没有受过这种待遇,却奇异的半点也生不起被冒犯的感觉。

“你一个人?你妈妈呢?”他关心的问。

“她有点事临时出去一趟。”天宇遥不在意的答了一句,手里的餐叉不自觉的戳弄着精致的奶油泡芙,很快娇弱的点心就被折腾得不成形状,可是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只管看着羽田浩司,慢吞吞道:“我昨天上网查了一下你的资料。”这话被他说得理直气壮,“你很厉害。”

羽田浩司有点想笑,更多的是困惑,“呃,我该说谢谢?”

天宇遥白了他一眼,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羽田浩司听着像是在说笨蛋,便故作不悦的责备道:“遥君,太没礼貌了吧。”

天宇遥嫌弃的皱起了眉毛,大人就是麻烦,他想,要么太笨,要么就像眼前这个,故意装糊涂。“哦,对不起。”他没什么诚意的道歉,然后问道:“你这么厉害,为什么喜欢下棋呢?”

羽田浩司一怔,恍惚以为自己是在被记者提问,实在没有想到这孩子居然好奇这个。他没有急着回答,反而问道:“那么,遥君这样聪明,为什么不喜欢下棋呢?”

天宇遥有些不解,想了想如实道:“我不喜欢被规则束缚,与其思考怎样赢下一局棋,我更想掀棋盘。”

羽田浩司不禁笑出声来,“可是,就算你掀了棋盘,你也没有赢过对方啊。”

天宇遥锁眉不语。

羽田浩司轻声笑了下,道:“遥君还是年纪太小了。你没有下过将棋吧?”

天宇遥沉默了一会儿,“这有什么关系?”

羽田浩司微微一笑,温和道:“将棋是一种争斗非常激烈的棋类,每一局都有输赢,一定会分出胜负,双方都有将死对方的途经,就看谁更快更狠。你知道赢棋的感觉吗?”

天宇遥挑了下眉毛。

羽田浩司悠然自答道:“在将棋界,有很多人提倡美学悟道,但是对我来说,将棋的本质就是模拟战争,与对手在战场上绞杀,最终战胜对手。任何棋类,都是胜负的艺术,都是对胜利的追求。所以我并不觉得规则是束缚,它是让我与对手站在同一片战场上的契机,每赢下一局棋,就意味着我用同样的规则击败了这个人一次。眼光、谋略、格局,这是作为智慧生物的人类在精神上的全面碾压,是□□消亡也不能掩盖的胜利,即使你掀翻棋盘,又有什么用?”

他外表平平,五官只能算端正,还留着一头板寸,气质又偏向平和内敛,实属扔进人群就找不到的那一类。可这几句话由他从容道来,也并不如何作色,便有一种锋利又沉重的气势铺面而来,仿佛宝剑瞬间出鞘,寒光湛湛耀花人眼,尽显顶尖棋士运筹帷幄、决胜江山的气魄。

天宇遥一时愣住,一双眼睛灿若星辰,轻声道:“只有在相同的规则内击败对方,才算是真正的胜利。”

羽田浩司欣然道:“正是如此。”他转回视线,微笑道:“怎么样,遥君,要不要跟我学下棋?”

“才不要。”天宇遥撇了撇嘴,脸上写满拒绝,“你说的虽然好听,但是整天坐着不动,也太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