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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纯澹当然不关心阿钦莫图的幸福,他却深刻地理解谢孤鸣的用意。蛮族确实已经衰微,谢孤鸣所担心的却是失去了牛羊和大量的人口之后,蛮族人能否活过接下来的冬天。如果他们活不下去,以蛮族人的性格,他们会选择玉石俱焚,不顾一切地南下掠夺,再启战端。而钦达翰王也将难以压制。所以为了规避战争,东陆必须在这个冬天养活蛮族人,即使为此饿饿肚子。

不过谢孤鸣这些贡献被苏瑾深的光辉湮没了,人们记得的是那场孤身夜袭式的“谈判”,以及一个人不归的勇气。风炎朝年间的各种文人笔记都提到了这次谈判,说法各不相同,有的说苏瑾深侃侃而谈,声震数里,夜间周围的居民都能听见白夜城中的宏论,也有人说苏瑾深能够突破众多防御进入白夜城,是一个羽人带他飞起在空中,让他落了下去,不一而足。

这些文人写笔记时尚有些消息来源,读来多多少少有些真实的影子,市井说书客们可就全然不管这些了,他们只求把这段传奇往事讲得吐沫飞扬,力求听者无不心驰神往,继而慷慨地洒下银钱就好。所以按照《白夜城破军大斩魁》的说法,月圆之夜,苏瑾深闯入白夜城,骑着一匹龙血骏马,手把两杆丈二铁枪,在白夜城里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前前后后放翻了七十二名“缇魁”(演艺小说中称缇卫的领袖称为“缇魁”,但是这个官职在缇卫中并不存在)和五千精锐,斩杀天罗绝世刺客铁龙鳞和阴月夕,一身赤血,仿佛鬼神,最后他赤手爬上铁塔,神兵天将似的出现在宗祠党奸贼的面前。宗祠党的老家伙们当然是吓得面如土色,跪地求饶,苏瑾深把斩奸之剑“血河”投掷于宗祠党首领谢孤鸣面前,誓言再有一桩党逆冤案,他必杀当场的全部人。最后坦然走出白夜城,无人敢挡,遂得“破军”之名。

真武之死

白纯澹也决定要结束党逆案,可是他并不想释放一个人。这个人是姬扬。

姬扬的身份地位都太特殊,他是帝党中的帝党,他的哥哥死在宗祠党手中,他和这些人不共戴天。他还是天启姬氏的家主,可能影响到货殖府。他还是淳国三军都指挥使,在风虎骑中拥有极高的权威,甚至可以说这支军队是他组建起来的。最糟糕的,他还是天驱宗主,这个秘密组织仍然令白纯澹忧虑不已。白纯澹如果令敖毅川释放姬扬,奄奄一息的帝党立刻会恢复部分活力。姬扬又是一个很难被安置的人,安置在淳国他会影响到风虎,安置在帝都他会影响到货殖府和姬氏。白纯澹命令把姬扬羁押在淳国,就是考虑到这位家主对于公卿们的影响力。

他犹豫再三,下令处死姬扬。

姬扬的罪名是帝党所有人中排在第一的,天启七御史帮他罗织了四百多条大罪,包括“谗言惑主”、“里通北蛮”、“妄议军机”、“密谋结社”、“谋杀大臣”等等等等,看起来风炎铁旅两次北征就是因为这一个叫做姬扬的秘密社团的头目,他用谗言欺瞒了皇帝,秘密杀死大臣,秘密串通蛮族,为的是让他那个秘密社团获得无与伦比的权力。

这个秘密社团就叫做——“天驱武士团”。

白清羽和狱中的公山虚用尽了一切手段来营救姬扬,但是此时皇帝的权威和公山虚的权术已经无法传递到遥远的淳国了。

天驱武士姬扬,被拉杀于武帝二十一年的深冬,此时这位北征英雄被剥夺了一切的军功和爵位,被家族从族谱中除名,曾经支持他继任家主的长老姬惟恩已经死在武帝十九年的寒秋之中。姬惟恩之后,姬扬失去了他在宗祠中的最后一根支柱,姬氏宗祠彻底被宗祠党的附庸占据,庞大的姬氏家族也一步步走向衰败。姬惟恩临死之前曾经写信给自己亲手捧上家主位置的武士,这封信被记录在姬氏的家史《虎翼七轮纪》中,信中姬惟恩自称“冢间枯骨”,说自己周围“群狼围伺”,已有暗示姬扬早做准备的意思,可是彼时沉浸于北征梦想的姬扬并未能理会这位远房长兄的谆谆嘱咐。

历史重演了姬惟诚的故事。这对兄弟都曾荣任东陆七大家族之一天启姬氏的家主,其后又被看做家族的败类而除名。前者曾经牺牲自己挽救数以百计的姬氏子弟,后者则手持姬氏家传的魂印之器扬威北域,两者本该是家族的荣耀,可姬氏的后代甚至羞于提到这两位先辈。姬氏家族的当然,也有例外,燮羽烈王就无比推崇自己的曾祖姬扬。

英雄的末路异常的悲凉,史载在行刑的当日,毕止城里数千甲士沿路设防,姬扬被锁以重枷和铁镣,踩着刚下的雪一步步走向刑场,他对路旁围观的每一个人说:“我大胤皇帝麾下、淳国国公座下三军都指挥使,非逆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