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同意做一名间谍,承诺他只有一个绝对的忠诚归属,活多久就延展他的价值多久。实质上,他不仅许诺承担这份使命,而且要做好它,冷酷无情地做,越过沉重难负的恐惧、孤独和仇恨也要前行,付出任何代价也要保持他的角色,向邓布利多献出他所能献出的一切。因为他们两人都知道这永远不够。

多年过后,他知道了为什么邓布利多要他的这个承诺。在第一年执教之后,他努力去习惯他的学生对他出言不逊还以为他不曾听见的那一年;在黑魔王卷土重来的那一晚之后,当那魔印在他的皮肤上重现,如此黑暗,邪恶,如同罪行的指控;在他第一次返回霍格沃茨之后,他浑身如同抽筋拔骨,灼痛难忍;他就知道了邓布利多的理由。故意出现致命的失误,暴露自己的身份,就可以让痛楚终结,就这么简单,不是么?因为不管黑魔王想用什么方式要了他的命,都胜于现在的境地。

然而困难就对了。承受……是唯一赎罪的方式。他不是没有尝试过缓解。他把手指插进头发,让头前倾靠在手里。关于他的一切都该小心翼翼地让人们对他拒之千里。这就是一个好间谍的标志,他这样告诉自己。如果没人想围在你身边足够长的时间来了解你,如果没人想用心审视你,那么你的秘密就是安全的。可是还有另一种不同的伪装,他知道。如果他凶残、恶毒,如果他故意惹人厌恶……那么他就不需承受他人的唾弃,而是他自己迎而不拒。他现在看到了,这一击即碎。他是真的当得他们的轻蔑。他们有正确的理由应该恨他。他们应该恨他,因为莉莉。

所以为什么邓布利多为他安排了死亡还会让他烦忧?他难道不该欣然迎接这漫长孤独岁月的终结吗?如果为了拯救波特的计划而死,那不正好令他满意?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如此失落和恐惧。

可是计划是什么?如果他了解,如果他能知道他的死亡有什么贡献,或许他就会知足。可如果是马尔福赢得了那只魔杖,除了他和邓布利多没人知道,那么他的死又有什么价值?

他感到愤怒涌起,使心跳加速,思绪阴郁。他还有想做的事,还没有安排停妥的事。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拒绝生出什么牵挂。他是否真切关心过战争的结局?他是否真的希望看到伏地魔覆灭,抑或是他只不过是在意卸掉自己担负起来的所有悲痛和愧疚的重荷?霎时,他仿佛六神无主,想不起在九月里他同意把自己的生命与一个十七岁女孩儿一线相牵的那一夜之前,自己是谁。十七岁,麻瓜出生的女孩,她鄙夷他,却在那一晚深望他的眼睛,许他一生。她许诺是因为邓布利多哄骗她,利用她,要求她的效力。正如同那一晚他也被哄骗了一般。邓布利多说让他们结婚是因为他想给斯内普一个保命,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谎言。他竟然也曾期冀过,如此愚蠢、幼稚地期冀过邓布利多也许真想让他活下去。他以为这也许意味着他的付出已经足够。

可是现在,他很确定,他极度渴望黑魔王溃败覆灭。什么时候改变的想法?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些墙壁之外的事情,开始关心生人而不是亡者?不知不觉地,她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的脑海,在一月寒冷的树林里,她在那个小破帐篷前站着的样子——紧握着魔杖,不屈不挠的姿态。

为什么他要和这个迫使他打开心扉,钻入其中,又让他有了渴望的女孩结婚?不是渴望活着——不是,从来也不想活着,不是为了她——而是……他希望波特成功。他希望可以活到保证波特拥有那只魔杖的时候,希望看到洛夫古德女孩儿从庄园里放出;他希望可以活到帮助赫敏去找回她的家人——

还没有,他想。我还没准备好。

也许因为这是一个秘密。也许如果他一直知道,也就不会如此震动……为什么邓布利多要隐瞒他?为什么不解释?如果他知道老巫师拥有那只魔杖,他们本可以制定某些计划,他们本可以藏好它,他本可以完完全全控制它后让波特找到他,他本可以——

他抬起头。邓布利多正在他身后默默等待。他沉默多久了?斯内普害怕那一时刻。他知道自己正站在某种东西的边缘,某种他从来没想过要选择的东西,某种甚至重于他生命的东西。他一旦开口,一切宣告结束。因为在他看来,画像里的那人不打算解释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关于他的性命并没有被失误地扔弃,是否还有其他解释。当他质问答案,当他挑衅邓布利多,那么他正在履行的道路就戛然而止,他会重启一个比做一名间谍还要危险得多的任务。他将要摆脱掉老巫师的引导、他的保护,不管最后何其卑微地死去,也是重新做回了真正的人,一个竭力尝试无论是怎样绝望和虚弱的方法,也要带领他的家人安全地度过战争的男人。

那一夜,他同意做一名间谍,承诺他只有一个绝对的忠诚归属,活多久就延展他的价值多久。实质上,他不仅许诺承担这份使命,而且要做好它,冷酷无情地做,越过沉重难负的恐惧、孤独和仇恨也要前行,付出任何代价也要保持他的角色,向邓布利多献出他所能献出的一切。因为他们两人都知道这永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