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花灯娃孽障 甥馆笔生涯

去年乾独看,犹自未婚坤。

吉士笑道:"第一联我解得,第三句却怎说?"春才道:"人家都吃桃花粥,我们摘得多了,不好煮饭吃么?"吉士道:"第四句想是桃花源故事了。第五、第六句呢?"春才道:"你没看见《事类赋》,所以不晓得桃花水涨的典故。你看,这桃花树不比屋高些么?第六句不过是一首《千家诗》,没甚解说。"吉士道:"这乾、坤二字呢?"春才道:"前日卞大哥讲的,’乾者,天也,夫也;坤者,地也,妇也。’我去年此时不是还没有娶亲么?"吉士道:"果然奇拗!我们且浮白三杯。"三人打擂台掷色子,饮够多时。

吉士原是饮酒回来的,雪上加霜,未免沉醉,便逃席出来,跑至内书房躲避。卸了上盖衣服,歪在炕床。丫头递上茶来,吉士只喝一口,便叫他去唤巫云来捶腿。却好巫云来寻吉士回话,众丫头带上房门,在外边静候。吉士叫巫云上炕,轻轻捶了一回,又替他满身走滚,导引筋骨。吉士顺手勾他粉颈,问道:"你奶奶们在那里?"巫云道:"都跟着老太太在大奶奶房里抹牌。施奶奶叫我来问大爷,明早苏复起身上任,他妈已领他进来磕头辞行过了,奶奶们可要赏他些路费?"吉士道:"胡乱赏他二三百银子就是了,又问怎的?"因伸手摸他胸前。巫云道:"大爷不要闹了,新年在施奶奶房里与我动手动脚的乱顽,被施奶奶看见了,好不对着一笑,做鬼脸儿羞我。大爷果爱着我,何不明收了?奴去年不肯出去,原是恋着大爷的恩典。"吉士道:"我很知道,只是我此时还不便收你。我今日告诉了施奶奶,我们晚上先叙叙罢。"巫云斜瞅了他一眼,道:"大爷偏爱这样歪厮缠,我看乌奶奶也还是青不青、蓝不蓝的,究竟什么意思?"吉士道:"你不晓得的。"因扯他的手,两个顽了一会,巫云开门出去。

一个翠螺跑来,低低说道:"好姐姐,你借一两银子与我,我妈妈等着买夏布用,到明日你扣除我的月银罢。"巫云一头答应,一直的上房去了。

吉士睡了片刻,已是掌灯,来到小霞房中。吃过夜饭,将要上床,丫头们已都退下,他笑嘻嘻的对着小霞说道:"我有件事儿央及你,你可肯依?"小霞道:"有什么事,这等鬼头鬼脸的?"吉士道:"我久已要这巫云,此时不便收得,今夜要与他先睡一睡,你还替我遮盖些。"小霞笑道:"这算什么事,也值得这个样子!正经大姐姐还容着我们,我们好意思吃醋?要吃醋不到今日了!前日在城外时家宿了三四夜,却又怎么来?"吉士道:"不过夜深关了城门,不得回来吧了。"小霞把指头在他脸上印了一印,说道:"看你羞也不羞,可可儿到了时家就夜深了,就关了城了,都这般凑巧?只怕爬墙挖壁,还要闯到邻舍人家去哩!"吉士笑道:"好妹妹,这事你怎么晓得?"小霞也笑道:"若要不知,除非莫做,雪里葬死尸,不久自然消化出来。我也晓得,你不十分恋着那人,不过难为情罢了。"吉士道:"我从前不很爱他,这几回倒弄得丢不开手了。他品得一口好箫。"小霞道:"我倒不信,他难道比苏州的清客还品得好些!"吉士道:"此箫不是那箫,他品的就是我下边这个粗箫。"小霞飞红着脸说道:"不要喷蛆!好好儿过去吧,也要早些过来,免得天明叫丫头们知道。"吉士笑着去了。

此夜与巫云温存旖旎,了却夙心。天未明。

回小霞房中,小霞拉人被内,相偎相抱,反多雨后绸缪。嗣后,小霞把巫云十分优待。正是:末必芳心离醋意,好沽名誉博郎欢。

再说竹理黄躲债潜逃,一心要往潮州、投奔大光王,希图富贵,因任提台兵马在百里外屯扎,盘诘往来行人,不能前去,却又身无半文,只得在乌归镇上做工度日。这理黄是游手好闲之人,那里会做什么生活,旬日间换了三家。这第四家姓范,母女二人,老妈约有五十年纪,女儿却只十六七岁光景,专靠往来客商歇宿,得些夜合钱糊口。

理黄投在他家,不过提汤掇水、沽酒烹茶,况且,帮闲在行,颇为合式。混得久了,才晓得这女儿是老妈买来的养女,原要到潮州上船去的,因兵马阻了,暂时在此赁房居住。老妈姓范,此女姓牛,原来就是牛藻的女儿冶容。从那日霍武杀了空花,纠合众僧上岭,冶容无可投奔,只得跟着在寺的一个村妇归家。他丈夫把冶容受用了多时,渐渐养活不起,却好这范老妈同着四路掠贩,看中了他,只用三十两银子买了冶容。

到惠州地方,那一病死了。

范老妈一同至此,日夜教训冶容许多房帏秘诀。冶容心领神会,伶俐非常。奈这乌归镇是个小区处,又值兵戈之际,商贾不通,所以生涯淡泊。

这理黄住了一个多月,却暗暗的刮上冶容。与他商议道:"这里非久居之所,潮州断去不成,你有这样姿容,又有这等妙技,若在省里,怕不日进斗金!我家中还有个妻房,容貌也还像你。如今我们悄悄的逃至省中,赁几间大些房子,我做个掌柜的,你们两个接几个心爱的男人、有银的汉子,岂不快活逍遥,何苦埋没在此!"说得冶容千肯万肯。

一夕晚上,买了几十文烧酒,灌得范老妈烂醉如泥,卷了些衣服首饰,又到范老妈里床寻出五六块花边钱,搭上一只下水船,逃之夭夭。比及范老妈醒来,去已远了。

一路到了省城,雇了一乘小轿,抬上岸来,从后门至家。

那茹氏听得敲门,叫丫头开了,见丈夫同着一个年少标致女子进来,吃一大吓。理黄见茹氏打扮装饰非比从前,心上也觉疑异。只是自己要做此道,巴不得他上这路儿。

因陪了小心,说了备细,叫冶容向前磕头。那茹氏也不回礼,说道:"我才过了几天安顿日子,你又要惹下祸来,趁早的与我离门离户;你必要这样,我到广府去递了张呈词,凭官发落。"理黄连忙作揖道:"我的好奶奶,快不要声张,今后但凡什么事儿都凭你作主。我还有许多好算计告诉你:他就是棵摇钱树儿。我原不是自己要他,你不要吃醋。"茹氏道:"我吃甚的醋来?一个老婆养不活,还要养两个。这摇钱树摇得多少钱么?我只要进了张呈词,求一个干净,不要闹起通同拐带来,叫我干裙搭上湿裤。"理黄只得跪下哀求。茹氏暂时住口,叫冶容与丫头宿歇。

理黄到了晚上,慢慢的将开门接客之计与他商量,茹氏道:"我清清白白的人,怎做此事?你要这样,你另寻房子做去,只不许进我门来。你明日不领他去,我后日就进呈子。"这理黄从新正受了许多的饥寒,熬了许多劳碌,又与冶容淫欲无度,回家又着了急,未免又与茹氏叙情赔礼,到了下半夜,火一般的发起热来,日里不能行动。茹氏无奈,只得延医调治。那医家说是什么瘟症,夹七夹八的吃了几剂药,到第七日以后,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