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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落月:“……”

言落月麻木地咽下口中的半段绿豆糕。

实不相瞒,在听完这个香辣咸美的形容以后,她的嘴里的绿豆糕,一下子就没味道了呢!

……

“如你们所见,这里就是山茶镇的旧址。”

灰袍人,或者说楚天阔如此说道。

凌霜魂极力地仰起头来。

只见男人铁灰色的面具下,薄唇唇缝冷酷地抿成一条平直的细线,仿佛已经不会再为世上的任何事动容。

……或许言语的力量当真无法打动他。

因为早在八十年前,这男人就已经被一只魔物吃空。

就在刚刚,昏迷中的凌霜魂被灰衣人手法粗暴的推醒。

他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已经换了一重洞天。

小巫和小言都在身旁,三人躺在一片空地上。

两侧房屋久久未经修葺,坍塌破旧,是个早已被废弃的人类居所。

还不等白鹤想出第二种说服的套路,楚天阔就先告诉他们,这里是山茶镇。

随后,他又给三人讲了个八十年前曾经发生在此地的故事。

他虽然言辞简短,但透露出的讯息却令人心惊。

那一瞬间,凌霜魂在脑海中分析出了十几条重要信息:

楚天阔不是走火入魔,为何世上会有那样的传言?

鸿通宫治下出了这样的大事,他们究竟知不知道?

宋清池还活着吗,难道这八十年来一直不知所踪……?

但比他反应更快的,却是平时闷声不响的小巫。

巫满霜透过白纱,将目光死死地钉在楚天阔脸上。

他甚至没用上疑问的语气,直接一字一顿地确认道:

“你要把同样的戏码安在我们身上,再演一次?”

凌霜魂:“什……”

他甚至都没想到这一点,小巫是怎么立刻就反应过来的?

虽说人心向恶,但小巫在这方面的灵觉,是不是也太敏锐了一些?

不等凌霜魂理清自己的念头,楚天阔就毫无欢乐地牵动嘴角,果断而沙哑地承认了巫满霜的猜测。

“八十年前的楚天阔走火入魔,是假的。但八十年后的楚天阔心魔横生,却是真的。”

灰衣人的眼神像是刀锋一样从三人身上削过,最后落在巫满霜的身上。

“我也很想看看,世人在面对同样困境的时候,都该做出怎样的选择?”

“楚兄,楚剑君、楚剑尊,你不能这样——”

凌霜魂一连呼叫了几声,又疾又快地说道:

“悬崖勒马,时由未晚。我从前不知内情,现在既然知道了,就必然尽我一生之力替你奔走澄清……”

他用力强调道:“你从前没有对那些无辜者动过手,现在回头,仍来得及……”

他长篇大论的劝解刚刚说到一半,就被楚天阔抬手一点,把喉咙封住。

铁面具下,楚天阔微微皱眉:“鸟族,果然都聒噪。”

鉴于在封住声带之前,楚天阔右手似乎做了个微妙的抓握动作。

凌霜魂有理由怀疑,假如自己还是妖型,楚天阔会更为简单粗暴、一把握住自己的喙。

凌霜魂:“……”

巫满霜一直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凌霜魂劝解的声音被强行压制,他才抬起眉眼,发出了一声不屑到骨子里的冷笑。

“懦夫。”

“……你说什么?”

“我在骂你懦夫。”巫满霜一字一顿地清晰道。

“你若把那魔物找出来千刀万剐,那还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但你只敢在无辜者身上排演旧事,就和在阴暗角落里把伤口捂臭的野兽没什么两样——我说你不配做我江师兄的对手,你是个懦夫!”

他骂得剥筋削骨,楚天阔浑身一震,像是被这过于尖锐的言辞刺痛。

片刻以后,他反而阴沉地笑了。

“好啊,既然如此,我就选你来代替我过去的位置。”

楚天阔阴恻恻道:“不如我们一起来看,八十年后的你,比起我这懦夫,有没有长进半分?”

眼见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言落月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适时又不适时地自言自语,恰好把两人的针锋相对从中打断。

“这个事该怎么说呢?我听到这种电车难题,一般第一反应,就是给出题人一个大比斗……”

楚天阔的肩头微微抖动了一下,仿佛在竭力忍耐。

他警示性地看了言落月一眼:

“……小姑娘,你和淘淘是有几分相似,但这不是你能三番两次放肆的理由。”

锐利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楚天阔终于将目光停留在巫满霜的身上。

“剑开双刃,不但能伤人,也能伤己。”

他把巫满霜拎在手上,然后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柄匕首。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

话音未落,小镇上忽然传来一阵叮咚的琴声。

似男似女的清音曼妙吟唱,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骤然打乱了楚天的所有安排。

他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来,只见山茶镇上废弃的旧戏台上,忽然点起了灯盏千百。

一道朦胧模糊的身影藏在淡粉色的桃花纱帘之后,信手拨弦,若隐若现。

楚天阔的手掌不自觉松开,巫满霜直接跌在地上,闷哼一声,而楚天阔犹自未觉。

他痴痴地望着戏台的方向,竟仿佛一时之间忘记今夕何夕。

甚至不知不觉间,连束缚言落月三人的禁锢都无声松开。

此时此刻,唯一能在楚天阔干涸已久的心田上留下印象的便是……

“小师妹?”

楚天阔开口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飞一段过去的旧故事。

覆水难收,发生的一切也难以挽回。

可他仍然……仍然想期待一个奇迹。

淡粉色的纱帘,一寸寸地卷起。

纱帘后,那女子仿佛对此闻所未闻,仍然自顾自地拨弄琴弦,低吟浅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终于,这琵琶半遮的神秘女子,露出半面真容。

言落月三人一边趁机悄悄撤退,一边忍不住回头朝戏台看了一眼。

纱帘卷起,言落月第一眼看见的,是这女子的长相。

纤眉如河畔垂柳,粉靥似前庭花树,最妙的是一双机警又灵动的眼睛。

假如这便是陶桃的模样,那她可真是个容颜俏丽的美人。

楚天阔的反应,似乎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失神地望向女子,喃喃道:“淘淘……”

短短两字,泄露出的情绪已然如同波涛激浪,令楚天阔内里惊骇欲绝。

又过了片刻,楚天阔夜深惊醒般回过神来,厉声道:“你不是淘淘,你是——”

直到此刻,言落月这才看出,这“女子”虽然穿着一身齐楚的裙装,但其实并非女人。

他骨骼挺拔,身材修长,只是借着半坐的姿态,先前又有着纱帘的遮掩,看起来没有那样高大而已。

“女人”慢慢地转过头来。

当他露出另一半未曾妆饰的真容时,连言落月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另外半张脸上横七竖八的疤痕交错、还落着大片大片的愈合后凹凸不平的烧伤,嘴唇更是像一团被融化的蜡一样,呈现出相当扭曲的歪斜痕迹。

比起他做女子打扮的灵动,这半张属于他自己的面孔,根本是一张被损毁的脸!

然而,哪怕只是对着这半副如鬼似魅的模样,楚天阔仍然第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这一次,他震惊得当场倒退了一步,就好像有人重重往他心脏里捅了一剑,然后又恶意地把剑柄拧转了一个回旋。

“师、弟。”

楚天阔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叫出那个旧称。

“是我啊,楚天阔。我带着桃桃,一起来看你了。”

宋清池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女子裙裳,动作竟和当年打算从容赴死前,整顿衣冠时的模样十足相像。

楚天阔哑声道:“你这些年……你的脸……”

宋清池扯起烧融的半边嘴角,自言自语道:

“桃桃喜欢我的脸,我就把自己的脸烧了给她陪葬。桃桃还喜欢我,我就把我的下半生给她陪葬……”

说到这里,宋清池那一直飘忽不定的眼神,终于落在了楚天阔身上。

“——桃桃还喜欢她的大师兄。”

“虽然这师兄乃是杀她的凶手、是个堕落的懦夫……我觉得这喜欢太不值得,可桃桃想要的东西,我总是要给她的。”

仍在努力逃跑的言落月,此时忍不住沉痛的闭上了眼睛。

凌霜魂理解她的心情:“造化弄人,这谁又能想到呢?”

“不是,你不理解……”言落月喃喃道。

“我是万万没想到啊,这是哪个鬼才直男写出的病娇设定……”

凌霜魂:“???”

三人组仍在专心逃命,然而在他们背后,楚天阔和宋清池却已经动起手来。

楚天阔显然不愿对师弟动手,宋清池却已经不视楚天阔为师兄。

宋清池甚至连对待自己的性命都很轻忽。

他步步紧逼,动起手来,施展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杀招。

楚天阔猛一咬牙,仿佛就要和和盘托出:“师弟,我其实……”

然而,就在那千分之一弹指的空白里,宋清池忽然一掌拍在楚天阔胸膛。

楚天阔倒退三步,只见脚下金光亮起。

原来是宋清池以精血为祭,原地升起了一座早已布好的剑阵!

眼看自己曾经的师兄被卷进剑阵阵心,宋清池干枯地大笑了几声。

他一边大笑一边吐血,然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眸中闪过一丝疯癫般的神情,仿佛是在回味自己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近百年的人生,实在太长。

可留给宋清池的岁月,又何其之短。

那个会笑着扬声,大叫“师兄接剑”的青袍少年,早在八十年前,就了断在这片荼蘼不谢的山茶花丛里……此后一直活着的,谁知道是个什么怪物。

剑阵卷起一场剧烈的风暴,掀起漫天沙尘,遮住了楚天阔的身影。

那平地掀起的狂风,甚至把言落月三人都卷得双脚离地。

他们像暴风天的气球似地,在空中疯狂摇摆了几个来回,这才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哎呦……”言落月浅浅地吸了口冷气。

风暴渐渐平,露出剑阵中央楚天阔的身影。

男人浑身是血,他摇摇欲坠地往前跨了一步。

然后,仿佛命运的重演,楚天阔再也支撑不住,玉山崩倾般倒地。

他栽倒在这片将他从头到脚击成无数碎片的土地上。

“师弟……”他哽声道,“师弟……”

“——你的师兄现在很痛苦,因为他拿不准要不要告诉你,这一切只是他想引我现身的饵料。”

当前的局势一片混乱。

但在混乱之中,竟然还有一道混乱的源头,敢在此时现身。

言落月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只见半空里,慢慢地浮现聚拢出一道模糊扭曲的灰雾,形状阴晦纠缠,像是一大团拧紧的蛆。

亲眼见了同门相戮的世间惨状,这罪魁祸首,竟然还敢现身。

……也是,如今在场五人里,伤的伤、疯的疯,弱的弱、病的病。

可以说,除了原本没受伤的楚天阔外,就没有一个能打的。

眼看楚天阔因为留手,被宋清池自废武功,那灰雾为什么不敢现身?

魔物的声音非雌非雄,似男似女,自带一种尖锐物体划过玻璃时的刺耳回声。

它耐心地讲解道:“让我来告诉你吧,你师兄想找齐同样难得的三人,布置下类似的圈套,激发出相近的感情,然后在当年的山茶镇旧址里,引我现身。”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这种伎俩,只是每次都无功而返。他就只好抹去那些人的记忆,给他们揣上金银财宝,再放人回去。”

“——哈哈哈哈,你觉得这多此一举的行为好不好笑?在被我吃空以后,你的师兄心里,竟然还住着当年那个少年英雄。”

宋清池仍然断断续续地吐着血。

他烧毁的半边面孔虬结地抽紧,仿佛已经在极度的震悚之下喑声失语。

灰雾从头到尾抖动了一下,放在人类身上,这大概相当于一次摇头。

“宋清池。”它有点尖利地嘲笑道,“你好像每一次,反应都要比事态慢上半分?”

以言语为刀,一刀扎的宋清池心尖淌血。

灰雾终于肯纡尊降贵地回转,漂浮到楚天阔上空。

它兴奋又恶质地笑道:“你知道为什么你找来的那些人,都引不出我吗?”

“实不相瞒,比起你的绝望来,那些碌碌凡才,让我连吃上一口的兴趣都没有。不过,你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楚天阔,我也没想到,像你这样美味的食盒,不但会自己主动送上门来,而且竟然还能被享用两次。”

一边说着,灰雾一边朝着宋清池的方向抖动了一下。

“是了,多亏一共有两个同门,尽管一个被你杀了,但还有同样视若珍宝的另一个啊。”

灰雾宣告的内容太过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