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页

告别了公孙一家,大门又锁上了,仆妇把杜仲安置到偏院,喂了醒酒汤,等了半天,杜仲依旧没大清醒。

军营里不像外边喝花酒,喝甜酒,伙头兵自有绝佳的酿造手艺,酒后劲足,杜仲还是头一次坐没坐样,脑袋枕在圈椅靠背上,躺成一个看着就难受的姿势。

他轻声喃喃:“姑娘,我今儿真欢喜……”

唐荼荼只当他喝多了,应承着:“是是是,欢喜。”从靠背缝里给他塞了一个坐枕。

她给芳草使个眼色,赶紧在偏院收拾个屋子出来,杜仲没在这宅子里住过,铺盖和洗漱用品都得准备。

屋门开开合合好几趟,这被盛赞为“华佗再世”的少年,谁也没看,仰头望着屋顶,双眼朦胧覆了一层水。

“我跟着师父这些年,民间称我们一声‘太医’……太医,太上圣医,官学博士,听起来好大的威风,是不是?”

“其实在宫里……别说是宫里,但凡家中有肱股重臣的人家,都把太医当下人看的,呼来挥去,毫无体面。”

“什么话,怎么说,得提前在心里念几遍,一个词都不敢说错了——要是说一句‘不好治’,那些守着老太爷、老太太等着分家产的孝子贤孙,就要指着太医鼻子骂。”

他哽咽了一声,声音更虚渺了。

“我有时好恨啊,恨人轻贱,也恼火别人当大夫什么都能治得。”

“师父有时劝我,说人各有命……这‘命数’摧我折我,没给过我几天好活。说‘命苦’罢,别人能这么说你,自己说自己命苦的,那是废物。”

“从前,我只当‘人上人’都是投了个好胎的,金银窝里生出来的,才能得人敬重。”

“这半月才知,原来,旁人的敬重也能靠我自己的本事,挣回来。”

他喝得面红耳赤,眼睛只虚虚睁着一条缝,说了好多的话。